街道擁堵, 遠看萬人空巷,黑壓壓的全朝著這邊湧,鎮民瘋狂山呼著“靈童!靈童!”,指望著看靈童一眼, 就得一身的福氣。
廿一狠狠一鞭馬, 逼退嘈亂的人群護到馬車旁。
“殿下!進不得了, 咱們得退回村道再作打算。”
來路還沒被堵嚴實, 百姓卻也跪了一地,車夫緊忙在人群合攏之前退出了二官鎮。
也不過剛閃進村道,回頭就見鎮口被封死了, 幾十名守衛騎馬衝來, 俱是一身黑袍的矮壯漢子,神情警惕, 腰胯外鼓, 行動間長袍擋不住刀鞘, 喝著蹩腳的官話,叫百姓不準出入。
這口音, 在場諸人再熟悉不過了。
“是元兵!”
調度如此之快, 隻能說明此鎮中早早混進了元兵,比他的探子更早一步。
晏少昰狠狠一砸膝頭, 暗惱自己失算。
他三日前借的一萬兵馬是從榆林借來的黃河築堤軍, 亦是三舅父的親信,借得快,還得更快, 一路是走人煙稀少的山穀過來的。
被發現私自調兵是重罪, 這一萬兵馬僅僅用於震懾遼兵, 另分出一隊精兵將全部俘虜押送上馬關, 餘下八千儘數歸還了。他手邊隻留了二百來人,喬裝打扮成客商,未免聲勢太大,還剩下一半殿後。
廿一當機立斷:“殿下,咱們不知薩滿教選靈童的內情,可要擒住他們拷問?”
晏少昰飛快思量:“彆惹事生非,快走。”
邊城荒民難民多,多的是各方眼線,此行帶著烏都,他不敢冒一絲險。
鎮口方向的馬蹄聲更疾,還有更多元兵嘯叫著衝來,湛藍的天空上幾道紅煙彈竄天而上,紅頭死死指著他們的方向。
“還有傳信兵?!”
監軍驚疑不定,回頭望望那群大馬金刀的元兵,再看看烏都巴掌大的樣兒,怎麼也不信一個小小的四歲孩童能引來追兵。
“會不會是您的行蹤走漏了?”監軍隱晦地往囚車飄去一眼,低聲道:“殿下,耶律狗賊不可信呐,會不會是他派遼兵傳信兒出去了?”
“叫老子什麼!”
耶律烈一個茶盞悴他臉上:“老子一個人頭在蒙古值千兩黃金,要是我漏出信兒去,隻會引來這幾個雜毛兵?看不起誰!”
“你!”
監軍又驚又怒,瞧殿下沒為他出頭的意思,捂著腮幫子往旁邊躲煞星去了。
村道太顯眼,幾輛馬車改道林間疾行。耶律烈車門前封著鐵柵,條條精鐵二指粗,窗前留了臉大的換氣口。
他也沒想逃,懶散一倚,隔著窗格子戲謔:“二皇子時運不濟啊,落地的蒼鷹成了穗穗鳥,這回你打算如何逃?”
他一個遼人,借代和比喻都古怪。
晏少昰麵沉如水:“耶律兄在山中住了半年,該知道此地還有什麼路能出去。”
耶律烈哼笑:“出山的小道總是有的,馬車走不了,雙腳總能趟過去。可來不及了,二皇子怕是不知道‘大薩滿’是什麼——大薩滿不止是一國國師,是整個漠北漠南草原、萬萬百姓都要供奉的長生天真神,真神抬手一指,千萬元兵都要為他拋頭顱灑熱血——可比元汗的話管用多了。”
“今兒在鎮上露了臉,靈童竟還跑了?元兵起碼來了千八百,兩日內就會抓齊此地所有幼童,一個一個找烏都。”
耶律烈咧嘴一笑,一口連羊骨都能咬碎的虎齒尖利:“不光烏都逃不了,二皇子也得留命在這兒。”
廿一叱了聲:“汗王慎言!”
一群人不信他的話,心裡卻不安穩。
跨了邊境線的信報極難得,他們有安插探子進去,卻沒多大用處。
元大都不像京城,是個八方朝覲的篩子,朝覲國連皇上的生辰八字都敢掐算——元大都不歡迎漢人,留居在那裡的漢人不是叛徒,就是商人。
探子的密報常常是一兩月一封,萬裡迢迢送入京城,消息總是滯後的,而薩滿一族很少人前露臉。他們對北元王室愛恨情仇的了解都比薩滿教多。
隻有通熟草原風化的山魯拙,額角一層層滲著冷汗,低聲應道:“殿下,汗王說得不錯。”
“草原上的薩滿教,其勢力比大乘佛的傳教範圍還要廣。和尚道士的清規戒律都是律己心,認為萬物有靈,是以不殺生。”
“可草原信奉的長生天從不是慈善神,而是最大的殺神,薩滿教信奉天地火,天父地母,死生自然,一切殺戮與征伐都是天之信仰,長生天都會微笑看著他們。”
“上一位大薩滿從沒發動過戰爭,因為那位巫覡是個被成吉思滅了族的無根之人,被屠族之後憎惡殺戮,偏偏他身份極貴,是全能全知的通天巫,能代天立言。”
“元帝國政教合一,通天巫放咱們盛朝是多大的權勢,殿下您可能不知——要是那位大巫哪天說皇上做錯了事,皇上就得去太廟跪著!寫罪己詔,布告天下。”
晏少昰心一寸寸往下沉。
“上一位薩滿奇詭至極,從不在人前露臉,當了五十年大薩滿也沒傳出過一句真言。”
“傳聞,跟隨成吉思建功立業的十幾個開國功臣,沒幾個善終的,儘數是在征伐途中因為點兒不值一提的小傷,感染疫毒,暴斃而亡,死後部落諸子奪權,身前生後事都難看得要命——都說是被大巫咒死的。”
“窩闊台汗不敢留他在身邊,隻遠遠把人打發走。北元王室戲稱,元汗把他放去誰身邊,就是盼著誰死,元汗卻把他打發到了蒙哥那兒……這月初,巫覡一聲招呼沒打,一覺睡死過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