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江小城,富饒清閒,古城街道商販行人絡繹繽紛,青石板一色鋪成的道路平坦而濕滑,此處氣候向來多雨濕潤,今日卻是難得的豔陽高掛,微暖的陽光透散了薄霧,空氣之中又多了一些清新的氣息。
方府少夫人錢晚榆正乘著馬車正半眯著眼,她這是自鎮外的山寺裡歸來,儘管是去求了簽和符,卻也仍舊沒能消散半點她心頭的不安。
平坦的道路不大顛簸,她難得地有了一絲倦意,誰知將將眯了不足半刻,就被突然叫停的馬車驚醒了。
按下心頭的訝異,她湊近車簾低聲詢問:“何故突然停車?”
不一會兒,趕車的車夫就過來回報:“少夫人,前方有人攔路。”
錢晚榆聞言伸手掀開一方簾角,那簾子剛一打開縫隙,就有一張紙樣的東西飄了過來。
下意識瞥去一眼,隻見微微泛黃的紙張上赫然呈現一隻青麵獠牙的怪物模樣,那怪物頭隻一般大小,卻有一個碩大無比的身子,長著角,牙呲著,眼露凶光,嘴下還有間連著流下口水,麵目十分可憎。
饒是向來心思沉穩的她也不由地一嚇,小聲驚呼了出來。
“失禮了,這是在下的。”
正當沈晚榆想要伸手將那畫扔遠點的時候,一直蒼白無血色的手放在了畫上,與此同時,一個輕而低的聲音傳來,錢晚榆向他望去,見到的是個男子。
青衣素淡,樣貌平平,唯有那一雙眼似幽暗夜空,隻消對上,就仿佛被吸入其中。
她慌一低眸,不去看他。
男子手中正拿著那副怪物圖,而他的雙眸也正緊緊地盯著她,令她不由地背後一寒。
“此獸名青衍。”
錢晚榆尚未反應過來地看著男子。
“人有欲念,深即為惡,此獸依托衍生,喜吞食一切欲念。”
男子說著,唇角輕輕彎起一個弧度:“夫人,近來可遭噩夢驚擾。”
——
錢晚榆回到自己的房中,命丫鬟下人們都退到院外守著,自己則迅速關上房門,從袖籠中拿出一方折疊好的紙。
打開,微泛黃的紙頁上,一隻青麵獠牙的獸正瞪大眼睛瞧著她,而此時,她注意到,那獸原本無神的眼睛,此刻卻泛著一層紅光。
她一個驚嚇,但還是按耐住了。
她將畫放在自己的枕頭下,小心翼翼的掩上,而後誠心地雙手合十祈禱,隻盼這畫當真有用,能為她驅邪避災。
——
夜晚的方府仍舊燈火通明,隻有少夫人的房間裡早早地熄了燈,還是一如往常傳來男女喘息的聲音。
黑暗裡,一雙眼睛正盯著那床上交纏的男女,滿是恨意。
床榻之上,口中嬌喘籲籲的女子似是挑釁的眼神在黑暗中格外刺眼。
而正站在床榻前死死握著手憤恨不已女人,則正是本該躺在那床上的女人,方家名正言順的少夫人,錢晚榆。
床上終是回歸平靜,而這時她再向她的夫君看去,見他已經昏睡過去,他的麵色呈現慘白,眼下是一團青黑。
“不管你是誰,我都請你不要再來叨擾我和我的家人,我的夫君受你蠱惑,如今身體元氣大損,你若再執意接近他,可能會害死他的。”縱是她與方如陵從未真正同床過,縱是他平日待她也毫無笑臉,可出嫁從夫,這是她自幼學到的,她隻知道她嫁給了他,他便是她日後的天,她不願看他被那個東西害死。
“哦,還真是讓人感動。”
“可惜,他不會死,死的會是你。”
什麼意思?
錢晚榆皺眉。
“不出三日,你就會徹底消散,而我將會永遠占據你的身體,你的夫君,家人,你的一切都將是我的,哈哈哈……”
淒厲的笑聲響徹夜間,錢晚榆直覺頭疼,捂住耳朵,拚命地搖首大叫:“不,不要,不要……”
正在此時,房門忽然大開,一陣風吹進房中,便有一卷東西由枕頭下飛出,錢晚榆一怔,猛然想到,那是她今日從一畫師手中拿回的畫,他叮囑她放在枕頭下的,
畫卷自行展開,上麵已是一片空白。
而再看那床榻之上,黑色煙霧之中,一隻碩大的凶獸模樣的怪物正以蹄踩著那個女人,女人甚至來不及逃走,就隻聽得她留下一聲呼叫,轉眼之間已被那凶獸拖拽出來吃下腹去。
在一旁的錢晚榆隻瞧見那怪物從她的身體裡拖出一個透明的靈魂似的物體,虛弱恍惚的好似是個女人,隱約也可見那女人秀美的輪廓,瞠目結舌間,那女人已被那怪物吞吃入腹,隻有在最後之時她還給了她一個嫉恨不甘的眼神。
“這,這是……”錢晚榆張著嘴想說什麼卻連自己也不知道。
吃完東西的怪物仰頭長嘯一聲便轉瞬回到華麗,那幅畫激烈地抖了幾下,終是回歸平靜。
房門開開又合上,很快屋內一片靜悄悄,再無任何漣漪。
恍惚中的錢晚榆被吸入自己的身體,她好似做了一個夢。
一對自幼一同長大的青梅竹馬表兄妹,家中本就約定讓好長大之後二人成親,但女子自幼身子虛弱,還未等到成親就病重於塌。
一個隨時都要死去的女子自然是不好再給嫡孫娶回來做正妻的,於是很快,男子的祖母又給他說了一門親事,為家族利益著想,這門親事十分相配。
得知心上人要另娶他人,女子躺在病床上幾乎昏死過去,醒來又吐了好幾口血,她拖著病弱的身體想去向老夫人懇求成全她與男子,但卻被老夫人拒之門外。
傷心欲絕的女子不知該如何是好,幸而男子是真心愛她,在得知她吐血的第一時間便去找了她。
“我不會娶那個女人為妻的。”
“我愛的從始至終隻有你。”
男子的話終於讓女子心中有了底氣,她想要嫁給他,卻又沒有了老夫人的支持,於是她便決定要將自己全心全意托付給表哥。
那一夜,她蒼白的皮膚上沾染了誘人的紅暈,男子俊秀的臉龐在昏黃的燈光下即痛苦又歡愉,一滴滴汗水順著他的手臂流到她的胸前。
她終於成為他的人。
可就在二人攀升至愉悅時,女子那秀美的臉蛋僵住了,她瞪大的眼睛甚至來不及閉上,轉瞬,氣息已絕。
這可真是讓人尷尬不已。
事後,男子慌張逃離,老夫人知道此事大發雷霆,可最終為了遮掩醜事,不得不將她低調下葬。
然而,沒人知道,就此死去的女子並沒有真正離開,她的怨念與貪欲在死亡的一瞬間凝聚在一起,她留了下來,成了一個怨靈。
怨氣達到最深,便可霍亂生人。
府中接二連三有丫鬟死去,死狀可怖,簡直像被吸乾了一樣,短短時間,府中之人人心惶惶,老夫人動怒之下用權鎮壓消息,請了道士做法封女子的院子,將死者秘密下葬,並將傳言說表小姐陰魂作亂的下人們通通治了一遍,很快地,府中再沒人提起此事,也是幸運,接下來也沒再發生死人之事。
但經此一事,老夫人還是受了一些驚嚇,權衡之下,她覺得府中應該辦一場喜事來壓壓戾氣,於是,請媒人到親家那說了一番,嫡孫的婚事很快定下。
成親那日,新娘子通紅的嫁衣映的人眼睜不開,錢晚榆怔怔的瞧著那熟悉的身影端坐在喜房中,寬大的衣袖下,一雙纖纖素手正不安地糾在一起。
這個人再熟悉不過,因為,這就是她啊。
剛嫁給方如陵的她,就是懷著這般的憧憬,羞澀和期許,盼望著他能如何待自己好。
但卻不知那個怨靈和她的丈夫都在等著她死。
隻要她一死,那惡靈就能真正占了她的身體,從此以後,錢晚榆的人生就是它的,而她擁有的一切也都將是它的。
她的靈氣將會被它一點點虛耗殆儘,在她死的一瞬間進入她的身體,便可奪其身軀。
隻是它算的十分好,卻沒想過世事難料。
那沾染黑氣的怨靈被凶獸一口吞沒,它的怨氣也在一瞬間消失殆儘。
層疊的場景最終化為一筆烏墨,錢晚榆大喘著氣醒來。
——
三日後,方府的少夫人提出與其夫和離,錢家投入方家商行的全部資金與人力全部收回,奇怪的是,方老婦人對此沒有一點異議,成功和離的錢晚榆帶著自己的所有嫁妝回了錢家,又過了幾日,聽說她自請離家,去了城外的尼姑庵,遁入空門了。
而方府從與錢家鬨翻之後就開始大亂,家中生意連受打擊,虧損慘重,方家少爺方如陵在與錢晚榆和離後得了重病,雖然方老夫人不讓對外亂說,但還是有一些傳言流了出來,他們說方家少爺之所以得病是因為被方家表小姐的鬼魂纏住了,陰氣入體,損了壽命,恐命不久矣。
沒過多久,方家少爺就真的去了,方府將他大葬,失去唯一嫡孫的方老夫人大受打擊,一夜之間也病倒在床,方府被方老爺接手,但卻是大不如從前了。
——
欲,人心所生,無論色&欲,權欲,財欲,凡有欲望者通為貪欲。
他自那無儘的欲念中衍生,自有形伊始,便為了吞食之欲四處遊走,他存在的本身就是欲望。
他行走於凡塵俗世,到那欲念最深的人身邊去,隻要聽到呼喚他的聲音,他就會出現。
時間流逝,與他無關,身份姓名也隻是皮囊。
他活的太久,有很多事已經記不太清了,他有過很多身份,用過很多名字,卻沒有一個是長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