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若真有重新來過,那麼她,是否還會一如當初般選擇?
記憶太過久遠,很多事情已經記不太清了。
但總有一些事是她如何都不願忘,也無法割舍的。
——
杜嫣生是歸狐山腳下的一個普通少女。
說她普通,是當真普通平凡的無奇。
模樣不是最好看的,說美人都談不上,頂多隻算得上一清秀佳人,出身平平,自幼到大,遭遇也都是平淡至極。
父母是一對很平常的山野村民,他們一共生了三個孩子,她是老大,又是女兒,所以最不受重視。
爹娘說,女孩子生來便是賠錢貨,養了也是無用,待到成年後也是隨便找戶人家嫁了,隻有一點,那人家必須得家境殷實,否則養了這麼多年的女兒豈非是白養。
杜嫣生才七歲時便同村中的一個行腳醫生一同識草藥學醫術。
其實說起來,也算不得學什麼醫術,那行腳醫生會的都稱不上醫術,平日裡不過是能瞧一些普通的跌打損傷,小風寒罷了,若是再大些的病症他就看不了了。
但她要與那行腳醫生去學習如何辨識草藥時,爹娘卻難得地沒有反對,他們想的是,她若能學會些皮毛,給家中人看些小病小災也是好的,便是以後出嫁了,也是一個說得出口的本事不是。
從那日起,杜嫣生便背著小背簍在歸狐山上采了七年的藥。
歸狐山上有一座普濟寺,寺廟不算太大,卻很有名氣。
據聞這普濟寺背後是大有來曆,聽說曆任國師未繼任時都會被送到這寺中修行一番。
她以前上山采藥時,卻很少見到寺中的僧人,他們似乎一直都呆在寺院中,都不會出來的。
又一日,她去了後山,為了采一味較為珍惜的藥,爬的高了些,竟不知道怎麼撞到了普濟寺的後處。
有的時候,你卻不得不信,命運當真像是被安排好的一樣。
歸狐山很大,即使是她在此處生活了十幾年,可仍舊沒有將整座山走遍,當然也是有彆的原因在其中。
她采完藥,就險些迷了路。
好在尋著那道一路順下去的山泉水,總算是找著了出路。
“順著這泉水下去,應是沒錯的。”身著粗布衣衫的少女抓緊背簍,目光望前看。
卻被那懸崖斷壁前,一抹白衣驚住的眼眸。
那是一處斷崖,上麵落著一方極大的石台,本該是空無一物的石台上卻坐著一個清瘦的身影,身著白色僧衣,那僧衣寬大被山風吹起,仿似仙人一般,好像那人隨時都要羽化而去。
杜嫣生鬼使神差地竟一步一頓地往那處走了過去。
“你,是仙人嗎?”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的就問出了聲,四下空寂,她突然出聲倒似驚擾了這片安寧。
背對著她的僧人微微一頓,繼而轉過臉,露出一張極是乾淨的麵容。
他瞧著,不過才十五六的年紀。
她沒想到,他竟是這麼的年輕,與他四目相對,她的臉頰竟騰騰地熱了起來。
“施主。”
小和尚開口,聲音如淙淙泉音,那般清澈好聽。
“小僧乃寺中和尚,並非仙人。”
他一本正經同她解釋,目光無雜。
杜嫣生抓著背簍的手不由地緊了緊,臉頰紅了又紅。
“我,我不是故意打擾你的,我隻是不小心迷了路……”
小和尚嘴角輕帶一絲弧度,以示無礙。
“施主可是要下山?”
他問她,她便點點頭。
“可須小僧為施主指路?”
她也不知道為何,當他問出這句話時,她就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
明明,她之前都已經找到了路。
小和尚自石台上站起身,緩步走了下來。
她怔怔地看著他走至她的麵前,他看著年歲極輕,但身量卻是很高。
瘦瘦高高的,在他麵前,她都被襯得越發瘦小了。
“施主。”他輕喚她。
“後山道路難走,施主小心些。”
杜嫣生聞言忙點點頭,跟著他往山下走。
不論她如何追趕,他都始終走在她的前麵,任她步履匆匆,也及不上他的淡定從容。
二人竟是一路無話。
“施主是到山上采藥的麼?”
他突然開口問她,把她問的一愣,好半天才回過神,忙答道:“嗯,我、我就住在這山腳下。”
可是卻從未見過你……
這話她卻沒敢說出來。
他微側頭看她,而後輕輕頷首,並未言其他。
她跟在他身後繼續走,卻又不願他們之間的對話就這樣結束。
躊躇了好半響,她方鼓起勇氣,幾步小跑追上了他,側首詢問:
“小和尚,我叫嫣生,你叫什麼?”
他被她問的一滯,似是沒想到她會直接這樣問他,但也隻是片刻就溫聲答道:“小僧法號靜衍。”
靜衍……
她在心中默默讀著這二字。
可真是好聽。
她對他展顏一笑。
“你是這山上普濟寺的和尚嗎,我怎麼從前從未見過你呢?”
他略頓,方道:“小僧剛入普濟寺不久。”
“那,你以後就會一直待在這裡了嗎?”
他聞言,輕輕搖首:“尚還不知。”
“這樣啊。”她有些微的失望,繼而又笑問他:“那你方才在那裡是在做什麼?”
他靜默地看了她一眼,讓她臉頰再度一紅。
她似乎,話有些太多了些。
不知道,他會不會覺得她很聒噪,所以不願回答她了。
正這樣想著,卻忽聽他聲音極淡道:“聽風。”
那聲音似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杜嫣生微一愣神,竟是還未反應過來。
他又微一彎唇,對她道:“小僧隻是想,聽山風吹過的聲音。”
聽山風的聲音。
這種說法,她從未聽到過。
或者,是她周圍都沒有他這樣的人吧。
大家平日所在意不過就是如何吃飽穿好。
似乎,俗世之中都是這樣的人。
而他這樣的,她卻從未見過。
她不懂,卻莫名地想要靠近他一些。
直到不知何時,山腳已近在眼前。
她從不知道,原來這山路竟是這樣容易走。
她還在不滿,今日下山的時間太過短了些。
“施主,順著這條小路下去,便可到山下了。”
他仍舊溫溫淡淡的,絲毫沒有她的不舍。
她站在那裡,看了看山下嫋嫋升起的幾處炊煙,又看了看他,終是鼓足勇氣向他開口詢問。
她眼眸微亮,聲音都帶著一絲殷切的顫抖:“那,我明日還去那處,你……還會在嗎?”
他一怔,繼而眉眼柔和道:“每日午時過後,小僧都會到斷崖處靜坐。”
看似沒有正麵回答她的話,可卻是讓她瞬間笑容綻放,
她歡喜地跑下山,先前還有的那點不舍和怨念此刻都全然消散。
隻要想到第二日,還能見到他……
不,或許不止第二日,還有第三日,第四日……
情竇初開的少女,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內心深處埋藏的感情一旦開始萌芽,就再也無法收住了。
而後,日子就這樣一天一天地度過。
她不知自己究竟為何每天都會跑到那處斷崖前,隻在每日午時過後。
或許她是知道的,隻是她不願說破罷了。
他也果真如他所言那般,每日都會到那裡去。
有的時候,她到了就能看見他坐在那石台上靜坐,有的時候,他又是站在那裡看向遠方,亦或是,拿著經書看的認真。
但這些都會在她到了之後便被打破。
她會笑著纏著他說話,打斷他在看經書,拿著自己用賣草藥的錢在小鎮上買來的糕點遞給他嘗嘗。
她喜歡甜甜糯糯的糕點,就好像她見到他時一樣的感覺。
他話不太多,卻總會很認真地聽她講。
不論她講什麼事情,就算隻是說她們家的小豬生了幾個豬崽,他也會聽得津津有味。
似乎,在遇見她之前,他的生活當真平靜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