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翃當然知道、從決心隨陶玄玉回京的那一刻就清楚,一定會跟正嘉皇帝見麵。
她曾經也設想過跟正嘉“重逢”的場景,但卻料不到竟是在這種毫無防備的情形下。
因為保命丹的藥性特殊,煉製其實需要至少三天的時間,隻是薛翃想寶鸞儘快服用,身體能夠儘快好轉,所以便一刻不離地守著,以確保每一步都不會有錯漏。
這具身體本就虛弱,自然禁不起這樣的折騰。方才在石獅子上趴了趴,幾乎就想在瞬間放下一切,徹底睡過去了事。
沒想到就在這般毫無設防的情況下,正嘉竟然出現了。
薛翃抬頭,但眼前所見,隻有一個高挑的朦朧暗影。
宮道兩側的燈籠已經點燃了,太監手中也挑著龍興燈籠,薛翃微微凝神,發現那個人的眉眼熠熠地沉浸在光影之中,一如既往,毫無改變的樣子。
可她眼前突然出現在行刑那日,給綁在柱子上,四肢都僵硬無法動彈,眼前那遮天蔽日的血紅色,那種血紅,瞬間把正嘉的身形也淹沒在內。
沒有任何預兆,薛翃往後跌倒。
正嘉皇帝吃了一驚。
他本能地踏前兩步想要將人扶住,卻有個身影更快地趕到,搶先及時地將薛翃扶抱住。
***
薛翃深知正嘉的性子,他的心意已動,就絕不會收斂退縮。
丹房內聽郝宜來請,薛翃不肯從命,一自然是為了丹藥,二卻是因為深知正嘉的脾氣。
正嘉甚是推崇方外的修道之人,既然讓郝宜來請,可見是對和玉也起了興趣,就算她不肯去,對正嘉而言也絕非忤逆抗旨,何況她寫了那個字。
那是投其所好。
正嘉雖沉迷道術,卻是個極聰慧的心性,之前薛翃伴駕,他便經常寫些字謎,發給朝臣,或者寵妃,薛翃最解他的意思,彆人不懂的,往往她會解答,所以正嘉也對她格外另眼相看。
甚至有一次對她說道:“愛妃才是朕的解語花,不像是何妃,真是辜負了好名字。”
當時的淑妃就是何雅語,薛翃笑道:“淑妃在這些上麵雖然等閒,心思還是很玲瓏精細的,比如皇上前日咳嗽了聲,淑妃便立刻叫人燉了雪蛤百合湯給皇上潤肺。臣妾看似精巧實則駑鈍,心裡畢竟缺乏算計。”
正嘉那會兒將她摟入懷中,帶笑說道:“你要什麼算計,朕就愛你這般天然嬌憨,有朕在,你也不需要算計什麼。”
薛翃那會兒是為了後宮和睦,免得正嘉的話傳到淑妃耳中去,引淑妃不高興。所以在正嘉麵前為她說好話,沒想到這句卻是一語成讖的意思。
可是經過三年的沉澱,她居然還是有些無法麵對這個人。
一想到那日黃昏正嘉若隱若現的眼神,那股撕筋裂肉般的慘痛如此鮮明的浮現。
聽冬月說起,那時她暈厥的時候,是蕭西華及時趕到,陶玄玉卻仍在布置羅天大醮禳除邪祟之事,不曾回來。
西華將她帶回了放鹿宮,正嘉皇帝則派了郝宜在放鹿宮觀察侍候,先前太醫們來看過,無非是說她身體虛弱,又加上耗神勞力,需要好生調養歇息,如此而已。
薛翃醒來的時候已經寅時將過,西華見她醒了,便道:“小師姑,你不要太過勞累,好歹要照看好自己,彆叫人太擔心了。”
薛翃道:“你不在你師父身邊,怎麼回來了?”
西華說道:“師父本是讓我回來交代一聲,說這兩日他不會回來,讓小師姑掌看著眾弟子,沒想到你偏把自己累倒了。”
薛翃一笑:“我有數,你不用擔心,這件事也彆跟你師父說,免得讓他分神。知道嗎?”
西華英俊的臉上露出一絲悒鬱的表情,薛翃道:“聽見了沒有?”
“聽見了,”西華這才答應,“那麼我先回去了。”
薛翃點頭:“你去吧,好生相助你師父。”
西華遲疑地轉身,又回頭看了她一眼,終於還是出門去了。
西華去後,冬月說道:“小師姑,大師兄很擔心你呢,昨晚上都在外間守著,一刻也沒離開。”
薛翃道:“西華宅心仁厚,又從來敬重尊長,所以你們師父才也那樣重看他。”
冬月欲言又止,薛翃問道:“綠雲那邊可有消息?”
“師姐派人送信回來,說是公主昨夜雖有起夜,但精神尚好,想必是小師姑的丹藥有了效果,方才有派人來說,公主喝了粥。請小師姑安心。”
薛翃聞聽,這才鬆了口氣。
這時侯外間郝宜進來,見薛翃起身,便道:“仙長可大安好了?”
薛翃下地:“公公如何在此?”
郝宜道:“昨兒您可把我們給嚇壞了,皇上特命奴婢來伺候著呢,看看有什麼要用的,務必要讓仙長好好的。您覺著怎麼樣?可想吃點什麼?”
薛翃道:“多謝皇上聖眷。也勞煩公公了。”
“這是哪裡的話,都是為了皇上效力罷了。”
薛翃叫冬月先退了,便看郝宜:“郝公公忠心耿耿且又善解人意,可算是皇上身邊頭一號得用之人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