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首輔早聰明的不肯出聲,所以才推許閣老,如今聽了皇帝的話,兩人不約而同噤聲。
皇帝道:“回頭朕會再召高彥秋進宮,到時候再說吧。若沒有彆的事,都退了吧。”
顏首輔跟許閣老才要領命,夏太師突然說道:“微臣還有一事。”
皇帝已經站起身來,聞言轉頭:“太師有什麼事?”
夏太師說道:“之前那謀逆的反賊俞蓮臣,本是要給推出菜市口斬首的,可如今卻仍好好地呆在了鎮撫司裡,近來民間有許多的流言蜚語,所以微臣想請皇上儘快定奪,處理了此賊,免得讓百姓們以為謀逆的大罪也可平安無事。”
皇帝的唇角一動,緩緩落座。
顏首輔跟許閣老兩人對視一眼,心知肚明。
俞蓮臣因為什麼沒有給處斬?還不是因為和玉才進城就攔下了人?如今和玉進宮,竟跟康妃一而再地對上了,夏太師雖然表麵上不說什麼,人卻極聰明,隻拿俞蓮臣的事開刀,自然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
皇帝不是蠢人,心性極為敏銳,自然是“聞弦歌而知雅意”。
殿內的氣氛突然有點緊張。
就在這時候,養心殿門口探出一個頭來,大概是見情形不對,便又極快地縮了回去。
皇帝卻已經看見了,不動聲色道:“門口是田豐嗎?”
在殿門口的果然正是先前領旨去辦事的田太監,本來不敢進來,聽見皇帝開口,這才飛快地從門外碎步跑了進來,上前跪地:“回主子萬歲爺,正是奴婢。”
皇帝撩了撩大袖,漫不經心地問道:“你的差使辦好了?就敢回來?”
田豐原先見夏太師在場,所以才縮了頭。
隻是他心思聰敏,此刻眼珠子骨碌碌亂轉,突然領會了皇帝的意思,忙大聲說:“回主子,已經辦妥了。那王嬤嬤給打了二十杖,本是要懲戒而已,沒想到她大概是年老體弱經不住,竟然給杖斃了。至於雪台宮的其他人,都在宮門口領了十廷杖發落了,想必、想必他們以後會謹慎行事,不會再胡作非為了。”
皇帝臉色平靜,深邃冷冽的目光卻在麵前掃過。
在場的三位大臣聽了這話,臉色各異。
顏首輔淡淡地瞥了一眼旁邊的夏太師,卻見夏太師的臉色變得極難看。
雖然聽說康妃冒犯了皇帝,但卻想不到皇帝竟然辣手處死了伺候康妃的心腹人,這王嬤嬤是曾經跟著康妃入宮的夏府的老人,夏太師自然是知道的。
夏太師靜了片刻,終於顫巍巍跪了下去道:“老臣有罪。”
正嘉道:“太師又有何罪?”
夏太師道:“回皇上,康妃娘娘觸怒皇上,也是老臣的罪過。”
正嘉卻反而一笑:“太師不必在意,朕難道會是非不分嗎,康妃的事,跟你沒有半點關係。”
太師無法答話。
正嘉又道:“不過朕想起來,當初康妃才入宮,也是溫婉賢德的,近年來脾氣有些刁蠻,想來是朕太嬌縱了她,要不孔聖人怎麼說,唯女子與小人難養,近之不遜,遠之則怨。今兒給她一個教訓,也是為了她好,太師你說呢?”
皇帝抬眸,眼神冷冽肅殺。
夏太師俯身重重磕頭:“臣感念皇恩,皇上聖明。”
這會兒哪裡還敢提俞蓮臣的事,皇帝示意田豐當麵把雪台宮受罰的事說出來,便已經是殺雞儆猴了,誰還敢在這個時候撩虎須。
***
精舍內殿。
皇帝去後,薛翃重坐回椅中,郝宜從外頭進來,問長問短。
薛翃本不願理會,見他著意殷勤,才打起精神來說道:“郝公公不必客氣,我不過是微不足道之人罷了。”
郝宜笑道:“道長才是不用對我太過客套呢,您哪裡是什麼微不足道的,您可知道?皇上的這精舍裡,您是第一個能進來的女子呢。”
薛翃這才留意,怪不得從第一次來精舍,就覺著有些怪異,卻說不上來,這會兒給郝宜提醒才發現,此處居然沒有一個宮女,都是麵目清秀伶俐的小太監。
薛翃笑道:“這是為什麼?”
郝宜說道:“我們主子因為修道的緣故,不願這裡沾了俗氣兒。等閒也不肯去妃嬪宮內,就算侍寢,也是傳到養心殿。自從康妃娘娘入宮,也沒去過她那雪台宮,今兒還是第一次,還是為了您。”
薛翃心頭一動:“萬歲怎麼不去妃嬪宮裡?”
郝宜道:“自然是嫌棄那些宮內、不如養心殿乾淨,另外……”
薛翃見他欲言又止似有忌憚的意思,便問:“另外怎麼樣?”
仗著沒有人在,郝宜小聲道:“另外也是因為之前雲液宮出事兒。”
果然。
薛翃暗中咽了口唾沫,幾乎就忍不住詢問,但這兒是什麼地方?郝宜雖然並無壞心,卻極忠心於正嘉,難保他們之間的話,回頭他不會儘數稟告皇帝。
薛翃點點頭:“那件事我也聽說過一二,也是詫異。”
郝宜張了張嘴,又噤口:“是啊,唉,幸而主子真龍降生,隻可惜了端……咳,我在胡說什麼,道長要不要吃些什麼東西?我吩咐他們做去,保證一點兒葷腥都沒有。”
薛翃笑了笑:“我不餓。多謝費心了。”
郝宜見她笑麵溫柔,隻是那傷痕打眼,便忍不住又道:“康妃娘娘真是給皇上慣壞了,竟敢對您動手,不過您放心,皇上不會輕饒了雪台宮的。”
薛翃道:“我本來隻想好好地給寶鸞公主把病醫好,沒想到會引出這些波折,這卻非我所願。”
“您有所不知,這宮內女人多,就是這一件不好,隻怕是娘娘嫉妒……”
郝宜看著她的麗容,靦腆地一笑。
薛翃也不問,隻道:“不過我想起來,今日在康妃娘娘麵前還有一位公主,聽著是寶鸞公主的姐姐,可奇怪的是,她居然把寶鸞公主跟她的體己話都告訴了康妃。讓我很想不通。”
郝益往後看了一眼,小聲道:“您不是宮裡的人。當然不知道,讓奴婢多嘴跟您透一透,這其實大概也不是寶福公主自己的意思,畢竟人儘皆知,夏太師有意跟顏首輔爭奪內閣首席的位子,近來皇上也格外青眼夏太師,冷落了首輔大人,可太後娘娘是顏家人,怎能眼睜睜地看著不管呢?”
薛翃心頭一震,猛然醒悟。
郝宜歎了口氣,自言自語道:“這沒娘的孩子,自然得聽太後的話。”
薛翃聽到這句,心頭隱痛。
郝宜自忖今日實在多嘴,便道:“奴婢也不知怎麼了,麵對道長,不知不覺什麼該說不該說的,就都說出來了,您可千萬左耳朵聽,右耳朵冒。彆放在心上。奴婢說這些也沒有彆的意思,隻也是好意提醒,道長以後在宮內,也要多留個意思。”
薛翃道:“我知道公公的好意。”
郝宜看她眼睛帶紅,便道:“是不是覺著困倦?主子大概一時半會兒不會回來,平日主子服了藥酒,也都會歇息半個時辰,您不如也歇會兒。”
薛翃本隻是累倦,等郝宜退後,便伏在檀木茶幾上小憩,心中卻想著今日種種。
寶鸞跟寶福的臉交替在心頭出現,憂思百結。
悶倦心頭,不知不覺中藥酒效用又發作,兩下相激,薛翃竟真的睡了過去。
郝宜在門口暗暗端量,見她半晌不動,知是睡著了,又怕她著涼,正想進內給她披一件衣裳,身後門口人影一晃,是正嘉去而複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