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英露回想昔日, 驚心動魄。
“你是說, ”康妃凝視著薛翃,“是梧台宮故意的?”
“小道什麼也沒說,”薛翃臉色淡漠, “畢竟我並不是宮內之人,對宮中事情一無所知,隻是隱約聽人提起夏家跟顏家似乎有些利益之爭,這個娘娘總比我更清楚吧。”
康妃白著臉,雙唇緊閉。
顏幽身為本朝首輔,向來深得皇帝青眼, 但近幾年顏首輔年紀漸大, 皇帝又慢慢偏向青睞夏苗夏太師。
夏太師也不是個等閒之人,早就想力爭上遊、取而代之,但是顏首輔畢竟在朝中經營這麼多年, 勢力盤根錯節,可最要緊的是,宮內的太後也是顏家的人, 可謂根深蒂固。
康妃雖然性子跋扈,對這些事卻自然是極為清楚。
再開口, 夏英露的嗓子有些沙啞:“可是,如果梧台宮想要害本宮,當初不告訴本宮這個機密, 讓本宮去犯忌豈不是一勞永逸?”
薛翃說道:“娘娘跟張貴人之間最大的差彆是什麼?”
康妃一愣, 竟不能回答。
薛翃道:“是家世。”
康妃略一想就明白她的意思。——康妃得寵, 皇後自然不會太高興,但皇後不過是武將之女,絕對比不上赫赫夏家,就算皇後不喜康妃,卻也無可奈何。
而且就算把夏英露拉下馬,但對夏家來說,卻也不至於到傷筋動骨的地步,反而會因此引發夏太師對皇後的仇恨。何雅語當然不會做這種不明智的事。
而且當時張貴人的獨得恩寵,也的確太過打眼,假如利用夏英露將張貴人除掉,一來除去了張貴人,二來,夏英露做了這種事,為她以後的塌台埋下了伏筆。
薛翃說道:“所以娘娘大可不必仇恨小道,因為早有人算計妥當,娘娘是在劫難逃。”
夏英露後退一步,扶著椅子緩緩落座。
她隻是任性、又缺一些深思熟慮,卻並不是個蠢人,這會兒經過薛翃提醒,突然間又想起了寶福公主之前來告密——說禦貓給寶鸞毒死一事。
寶福公主給太後養著,對太後的話言聽計從,那天突然說出了此事,夏英露也覺詫異,隻不過她給仇恨迷了雙眼,隻顧得意捉住了薛翃的把柄,所以忘乎所以。
現在想想,原來自己的一舉一動都在人家的算計之中,雪台宮被罰,張貴人在這個緊要關頭自戕……這是要連環計、把她置之於死地啊。
夏英露幾乎喘不過氣來。
薛翃道:“娘娘保重身體,小道會告訴太醫院,讓送湯藥過來。”
夏英露抬頭:“你為什麼要告訴本宮這些話?”
薛翃正欲轉身,聞言道:“我隻是個才進宮的人,自忖也沒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不想成為彆人擺弄的棋子。也不想康妃娘娘不明不白的恨上我。”
夏英露道:“現在、本宮該怎麼做?”
薛翃等的卻正是她這句話,能問出這句話,便證明還留有一點契機。
“娘娘何必問彆人?您難道不懂聖上的性子?要怎麼做,想必娘娘最是清楚。”薛翃垂眸,“有的人之所以針對娘娘,也之所以忌憚娘娘,無非是因為……”
——夏家。
也隻有夏家,是夏英露最後的稻草。
對薛翃康妃的失勢與否,無關緊要,但是夏家是能夠跟太後顏家抗衡的人,所以就算康妃倒下,薛翃也得讓康妃跟夏家明白他們真正的敵人是誰。
正在這時,雪台宮的大門給推開,從外又匆匆走進幾個打傘的人。
為首的一個,大臉盤,小眼睛,眼神冷颼颼地,正是太監田豐。
田豐上前給康妃行禮,陰陽怪氣地說道:“娘娘恕罪,奴婢奉命,要將娘娘身邊伺候的幾個人帶去慎刑司審訊。”
康妃道:“是因為冷宮死的那個人嗎?”
田豐笑道:“娘娘的消息果然靈通,已經知道了嗎?不錯,正是因為冷宮裡的那個人。”
康妃盯著田豐:“皇上是懷疑本宮了?”
田豐道:“奴婢可不敢亂說,隻是皇上交代了讓奴婢審訊而已。”
康妃緩緩籲了口氣,回頭叫了心腹的宮女過來,吩咐了幾句。
田豐便上前跟雪台宮的人交接,將素日很得力的幾個近身的太監,宮女,嬤嬤儘數點了名,足有十幾個人,命手下像是驅趕豬羊一般帶了出門。
薛翃在旁邊看著,見康妃自始至終倒是保持著鎮定。
這自然是方才那番話起了效果,不然的話,以康妃的性子,此刻自然會呼天搶地先大鬨起來。
田豐見康妃如此冷靜,卻也覺著意外,臨行看向薛翃:“仙長是來給娘娘看病的?可是要走?”
薛翃道:“正是要走了。”
回頭向著康妃打了個稽首:“請娘娘保重玉體。”
康妃這才出聲:“多謝你今日特來給本宮看診,不管如何,本宮承情了。”
聽了這般口吻,對上康妃的眼神,薛翃確認她已經明白。
來的時候,是有專人給田豐打傘,可此刻田豐卻親自提了一把傘打開,替薛翃撐著,又殷勤地叮囑:“地上滑,仙長留神腳下。”
這一行人離開了雪台宮,身後,雪台宮沉重的宮門重又關了起來。
田豐盯著看了眼,才笑道:“大風大雨的,仙長何必親自跑這一趟。看她是秋後的螞蚱,蹦躂不了幾天了。”
薛翃道:“田公公如此,不怕得罪了夏太師嗎?”
田豐苦笑道:“奴婢乾的就是得罪人的活兒,上回杖斃王嬤嬤,還是奴婢進養心殿回稟萬歲爺的,那會兒夏太師就在場呢,看他的臉色,隻怕要生吃了我。又有什麼辦法,我們也不過是奉命行事而已。怪就怪這康妃娘娘,不知天高地厚地對您動手,彆說是皇上,連奴婢也氣的很呢。”最後兩句,聲音裡透出諂媚之意。
薛翃掃向前方:從雪台宮押出來的那些人都在前頭,風雨之中,有人忍不住哽咽出聲。
薛翃垂眸:“田公公,之前萬歲跟我提到冷宮裡那位貴人的血書,說康妃娘娘做了不可饒恕的事,不知是怎麼樣?”
田豐起初自然是敵視薛翃的,但直到現在,隻怕是真正的蠢人才不知道皇帝對這位女冠子的寵愛,先前有個麗嬪,如今又有個康妃,田豐自然清楚自己該怎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