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頭燈架下, 紫檀嵌玉雕萬壽如意的蓮花座宮燈八風不動, 隻有底下明黃的穗子輕輕地抖了抖。
暖閣內的濃香散開, 不知是甘鬆還是蘇合, 濃烈到讓人有種沉溺其中至死之感。
也許是因為服用丹藥的緣故, 皇帝的身體異乎尋常的滾燙。
而他的呼吸也迅速沉重起來,終究忍無可忍似的, 皇帝突然屏息。
下一刻, 溫熱的唇微微顫抖著, 徐徐印在那白膩無瑕的後頸上。
這種事比薛翃想象中更加難以應付。
薛翃不禁叫道:“皇上!”
“你知不知道?嗯?”正嘉低低地喘息, 手臂箍在她的腰間, 像是永遠不會放開似的,“知不知道朕的心意?”
皇帝顯然也不想再壓抑了。
頭一次,薛翃發現皇帝的力氣竟如此之大, 不可抗拒。
原先身為薛端妃侍寢的時候,自然沒有這些掙紮相拒的舉動,而皇帝對她也甚是溫柔,偶然床笫間失了分寸, 事後也都會細心撫慰。
並沒有這樣強行動手的時候。
他想得就得到,完全不費吹灰之力。
她的人給皇帝摟在懷中,緊密的像是會融為一體。
薛翃蜷縮著身子, 長睫垂著:“皇上……”
察覺她的聲音變了, 皇帝的動作慢了下來, 安撫似的說:“和玉, 你不用怕, 朕真的,是喜歡你的。”
嘴角一勾,薛翃道:“皇上這樣,可不像是喜歡我的,倒像是要殺了我。”
皇帝的手一鬆。
“朕怎麼舍得?”他的聲音透著令人迷惑的暖。
“您若是舍不得,就不要強人所難。”薛翃仍是合著雙眸。
皇帝的手在她重又腰間一緊,不舍似的輕輕摩挲,窸窸窣窣的衣物聲響,像是春蠶在偷偷地啃食桑葉。
正嘉垂眸凝視著懷中的人,想將她的一點一滴儘收眼底:“朕不是強人所難,隻是太過喜歡你。”
“我……”薛翃垂眸,望著橫在自己腰間的那隻手臂,雪白的素緞在燈影下流溢著溫和的珠光色。
皇帝的手在袖口若隱若現,長指明淨,這是一隻能夠呼風喚雨顛覆天下的手,何況是她這一個人。
但是這一次,偏偏不能如他所願。
薛翃輕聲道:“我跟皇上的緣分不到,您這樣會害了我。”
這句話擊中了皇帝的心,正嘉愣怔:“你說什麼?”
外頭的雪大概下的更密了,依稀好像聽見風聲垂著雪拍打在窗上。
越發顯得室內這份暖煦的可貴。
隻是伴君如虎,薛翃倒寧可人在風雪之中。
細密的風雪聲中,仿佛有一種異樣聲響,像是誰的驚聲詢問,或者竊竊私語。
來了……
薛翃注視著腰間的那隻戀戀不舍的手,深深吸氣,才把自己的手按在上麵,用了三分力道推開:“請您放手吧。”
不期然中,皇帝的手給她推開了幾分,但皇帝很快又反應過來:“為什麼!”他變本加厲地抱緊了薛翃,“朕偏不放,你說清楚。”
薛翃轉頭,像是要看看身後那人。
皇帝看著她輕眨的長睫,滿心憐愛,忍不住靠在她的頸間,嗅著她身上沁人心脾的清香:“朕喜歡你,這就是緣法,也是緣分,朕會護著你,誰也害不了你。”
他近乎貪婪地把人又抱緊了幾分,像是要直接擁到心裡去。
隻是皇帝的話音未落,就有細碎的腳步聲從外間傳來。
皇帝正沉浸在那種無上的心悅跟滿足中無法自拔,一時竟沒聽見。直到那人走到暖閣門口,極輕地咳嗽了聲。
皇帝微閉的長睫動了動,像是一場完美無缺的好夢突然給人打擾。眼神之中有暗沉的殺意一掠而過。
薛翃掙了掙。
皇帝握緊她的手:“彆動。”
外間就算是天崩地裂皇帝也不想理,唯有此一刻才是最值得的。
今晚上伺候在暖閣的是郝宜,這奴婢雖然笨拙,但是最通皇帝心意的,很該知道這會子就算天大的事也不得來打擾。
皇帝心中有數,郝宜聽不見裡頭的動靜一定會知難而退。
他蹭著身邊之人的雲鬢,緩緩調整呼吸,好像他抱著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什麼絕佳稀世、起死回生的靈丹妙藥。
皇帝輕嗅她身上的香氣,盯著那小巧玲瓏的耳垂,喃喃道:“今晚上,朕絕不放你走。”
可是這次皇帝卻失算了。
門口那人顯然並沒有離開。
頓了頓,是郝宜的聲音響起:“主子……”帶著一股子畏怯跟綿軟的無可奈何。
正嘉驀地睜開雙眼,眸子裡的殺機一湧而出。
郝宜隻怕也知道了皇帝這會兒的已經生出殺人的心了,但他不得不在這個最不合時宜的時候過來打擾,因為那外頭的人,是至高無上的皇帝也無法忤觸的。
郝宜把心一橫,儘量把聲音壓得又軟又輕:“永福宮太後娘娘那邊兒來人,說是娘娘身子突然不適,想請和玉仙長過去看看。”
“永福宮”三個字落入皇帝耳中,已經讓皇帝為之震動。
一向算無遺策的皇帝顯然再也想不到會出這種“意外”,的確,就算天崩地裂他都可以不理會,但是對方是太後。
“皇上?”外頭的郝宜悄悄叫了聲。
“皇上。”懷中的薛翃把他的手一寸一寸挪開。
薛翃起身想要下地,皇帝猛然又握住她的手腕:“和玉!”
皇帝仰頭望著她,晶瑩的眸子裡流溢著……幾分委屈似的。
正嘉的年紀本就大薛翃不少,和玉在他麵前更是一個小女孩兒,但是此刻,正嘉的反應卻顯然帶有幾分無辜的孩子氣。
薛翃望著眼前多變的皇帝,曾經她最看不得皇帝流露這種表情,一個無所不能的男人,萬萬人之上的君王獨獨對著她透出一抹不加掩飾的委屈跟無助,每每會讓她有一種想要加倍疼惜愛顧皇帝的心,就像是愛顧寶福寶鸞……孩子們。
但是現在……
暖閣內寂靜非常,半晌,薛翃微微一笑:“我說過,我跟皇上的緣法還不到。皇上,先好好地保養身子吧,太後娘娘那邊也不必擔心,我會好生照料太後的。”
她重又將皇帝的手拂落,後退兩步,轉身出門。
門口的郝宜忙迎著:“仙長,鑾輿等都準備妥當了。”他略微遲疑,又攔住薛翃,低低說道:“太後那邊兒,您可謹慎些,這麼晚叫您過去,奴婢擔心……”
薛翃看著郝宜眼中透出的真切憂慮,點頭:“公公放心。”
郝宜又忙道:“我已經多叫了幾個人跟著,要有什麼他們會立刻回來報信的。”
薛翃正要往外,聞言回頭看向郝宜,她停了會兒,輕聲問道:“郝公公。”
郝宜恭順的:“奴婢在。”
“假如,太後真的想對我怎麼樣,你說皇上,會為了我得罪太後嗎?”
郝宜做夢也沒想到她問的是這個,猛然驚呆,更不知如何回答。
薛翃看著他目瞪口呆的樣子,嫣然一笑道:“太後跟皇上母子情深,當然不會了,放心吧,太後慈愛,不會為難我的。”
薛翃說完後,轉身翩然往外而去。
***
伺候了薛翃上了鑾輿離開,郝宜惴惴不安地回到暖閣。
正嘉皇帝已經下地,身上已經多披了一件月白色的素袍。
“太後到底怎麼了。”正嘉問道,儘量壓著眼中的惱意。
郝宜道:“永福宮的人說太後嚷心口疼,奴婢跟他們說,讓皇上過去瞧瞧,他們卻說是太後的意思——是小毛病,不叫皇上勞動,隻讓和玉仙長去。”
正嘉轉出那紫檀木江山圖大插屏,在雕花椅上落座,郝宜倒了一杯熱茶跪地奉上。
見皇帝吃了口茶,郝宜試探著問道:“皇上,您看這事……”
太後犯心口疼,這本是尋常,不尋常的是太後居然派人來了精舍找和玉,偏放著太醫院的人不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