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旭日東升,那一抹最初的陽光照著薄薄的晨曦, 眼前便有些朦朧恍惚, 從宮門外徐步而入的那個人,臉色如雪, 並無任何表情。
她走到台階前, 終於體力不支, 身形晃動,幾乎摔倒。
皇帝那邊兒自然派了好些內侍宮女護送她回來,隻是先前在門口的時候都給她斥退了。
殿內的蕭西華本要迎上前去,卻不知為何雙足像是釘在了原地。
薛翃手扶著膝蓋,緩緩地又直起身來, 她呼了口氣, 才一步一步又走了上來。
蕭西華眼前也慢慢地變得清晰, 他驚愕地發現,薛翃身上穿的並不是她從不改換的那身道服,外頭披著的是一襲男人常穿的月白色寬綽鶴氅, 兩邊肩臂處有深色的刺繡花紋, 定睛細看, 卻赫然是金線繡團龍。
這顯然是皇帝的衣裳!
雖然早有準備, 蕭西華腦中仍是一片暈眩, 那金線的團龍紋如此刺眼, 好像在向他耀武揚威。
這會兒薛翃已經走進殿來, 她看著西華:“怎麼在這兒?”
聲音淡淡的, 一如既往, 好像什麼也沒發生。
如果不是她身上的這件皇帝的衣裳,西華一定也會騙說一切都是自己的妄想。
“我在等小師姑。”蕭西華的聲音沙啞而低沉,他看著麵前的人,眼角微紅。
薛翃道:“讓你擔心了,我很好,你回放鹿宮去吧。”她語聲平淡地說完,邁步往內殿走去。
蕭西華看著這張並無什麼表情的臉,就在薛翃將從自己身前走過的時候,突然攥住了她的手腕:“小師姑!”
薛翃猝不及防猛然一震,低頭看看他的手:“放開。”
“小師姑沒有話跟我說嗎?”蕭西華並不聽她的,也許是生平第一次如此違抗,他沒有意識到自己的手在加大力道。
“你在說什麼,先放開,”薛翃皺皺眉,忍無可忍,“你弄疼我了。”
這具身體直到現在,已經撐到了極限。
蕭西華才要鬆手,目光轉動,突然發現她頸間有些許淺紫色的痕跡,他起初以為是傷痕,瞬間揪心。
但是走近一步細看之時,猛地有所領悟,西華脫口叫道:“這是!”
薛翃不知他在說什麼,見他仍不放手,便伸手將他推了把:“西華。不要胡鬨。”
蕭西華渾身冰涼:“說我胡鬨?”
薛翃皺眉道:“難道不是?昨兒你擅自闖到甘泉宮去,若不是鄭公公有心維護你,你以為自己會全身而退嗎?”
“是鄭公公維護?”蕭西華開始失去理智,“那小師姑呢?”
“你在說什麼。”薛翃皺眉,心底卻掠過昨日在省身精舍內,皇帝聽著外頭的響動,似輕描淡寫般問她“你說該怎麼處置”。
皇帝哪裡是問她該怎麼處置,在問出這句話的時候,若是她沒有給出滿意的答案跟反應,皇帝緊接著下一句就是吩咐鄭穀動手拿下了。
蕭西華已經進了一次慎刑司,他經不起第二次了。
但是青年道士顯然不知道薛翃的苦心:“小師姑、隻怕都不知道我去了吧,早就一心跟皇帝雙宿雙/飛了,小師姑……就這麼想成為皇帝的妃嬪嗎?!”最後一句,他忍無可忍地大叫了起來。
跟薛翃相反的是,此刻蕭西華的心底所想起的卻是自己在省身精舍內看見的那一幕,自己珍視如寶的人,給皇帝抱在懷中,予取予求,而她好像也極為沉醉。
薛翃的手一動,一記清脆的耳光打在了西華的臉上。
這也是她第一次動手打蕭西華。
西華愣住了。
薛翃這會兒體力虛耗不支,這巴掌隻有兩三分力氣,比小孩子的力道還大不了多少,本來並不會傷到西華。
但對蕭西華來說,這一掌,把他整個人都拍在了地上,整個人都給摔成了粉碎。
“為什麼!”蕭西華紅著雙眼,匪夷所思地,“可知我很後悔,假如早知道你所圖的是這個,我就不會求著師父留下來了!”
說完這句後,西華倒退兩步,飛也似地往外跑去。
薛翃打過他之後便有些後悔,勉強叫了聲“西華”,他已經什麼都聽不進去,掠向殿門口。
薛翃抬頭看去,恍惚中,在西華的背影身邊,還站著一道矮小的身影,起初薛翃以為是錯覺,仔細再看,卻竟然是寶鸞!
寶鸞不知什麼時候來的,但是這會兒她直直地看著薛翃,眼中流露出來的卻是震驚,憤怒,跟被欺騙後的難以忍受。
薛翃才要叫她一聲,女孩子低低說道:“真的像是姐姐說的一樣,你對我好,就是想要利用我接近父皇嗎?”女孩子的聲音尖尖細細的,因為生氣跟難過,又帶著一絲顫抖。
薛翃屏住呼吸:“不是,寶鸞……”
“彆叫我!”寶鸞舉手捂住耳朵,一邊尖叫:“我都聽見啦,你不要再騙我了!我恨你,我恨你!你這大騙子!”
薛翃想要到她身邊去,安撫女孩子,跟她解釋。
但要怎麼解釋?連蕭西華都誤會了自己,現在是她的親生女兒。
***
其實在薛翃離開甘泉宮的時候,永福宮太後所派的人在路上攔住了她,請她前往永福宮敘話。
太後的命令自然無人敢違抗。薛翃也沒打算違抗。
出甘泉宮的時候她是乘著鑾輿的,於是轉道前往永福宮,眼見要到了的時候,小全子抬頭看她,以為她會命人停轎,步行過去。
誰知薛翃微微垂著雙眸,神情淡漠,絲毫也沒有命人落轎的意思。
小全子那即將出口的一句提醒的話便忙也咽了下去。
鑾輿到了永福宮門口才落地,小全子扶著薛翃下轎,看著她冷漠的神情,不知為何,心裡很是忐忑,隱隱覺著仙長身上的氣質跟之前不大一樣了。
永福宮的嬤嬤出來接了,將人請進殿內。
薛翃進殿,仍是向著太後行了個道禮。
座上,顏太後帶了三分笑意凝望著她:“和玉,現在是不是該換一種行禮的方式了?”
薛翃道:“太後指的是什麼?”
太後笑了兩聲:“這不是心知肚明的嗎,皇上召幸了你,你便是後宮的人了,見了哀家,是不是不必用這種道家禮節了?”
薛翃道:“太後容稟,一日不還俗,我便一日仍是和玉。另外,在太後看來,是皇上召幸了我,可在和玉看來,這不過是有了一個同修的道侶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