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一旦有所期待,對於能得到什麼也會有所感知。
在今晚以前,容見知道如果明野來陪他,自己一定會很高興,但沒料到回到這種程度,超過他的感知,讓他進入一種近乎過載的狀態。
容見喝的那麼點酒早就醒了,然而他仿佛還在醉中。
扶著明野的手,他們倆走出了那個巷子。
人間煙火,人來人往,容見和明野兩人也被淹沒其中了。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
容見怔怔地望著眼前的一切。
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
容見偏過頭,看到身邊站著的明野,他被這個人照顧和保護,好像也沒什麼不能說的。
容見看起來對很多事一竅不通,是很稚拙的天真和愚笨,不會應付很多事,但是對明野的情緒卻似乎有天然的感知。
他們走在人群中,容見問:“你今天本來是不是不太開心?”
殺人之後,明野的心情不能算得上差,不過因為一些瑣事——清理現場,更換衣服,整理賬本,這些曾做過的事而有點煩。
實際上明野的情緒幾乎不太有起伏,他是那類不會有很多愉快,也沒什麼悲傷難過的人。
不過和容見在一起的時候大多會在高點。
明野點了下頭。
容見又看了他好一會兒,他的眼瞳是烏黑的,燈火映在瞳孔中顯得很亮,又很肯定地說:“不過現在應該還不錯吧。”
因為容見大鬨了一場,然後明野也被迫和他一起變得弱智,為他收拾爛攤子。
不過這麼說也太自信了,容見收回那句話,問道:“那你有開心一點嗎?”
明野沒考慮太多,很隨意道:“和小姐在一起的時候,我沒有不開心。”
容見“哦”了一聲,應了一句:“我也是。”
就又跑開了。
街市上的小玩意很多,但容見又不是得到允許出來玩的,他是偷偷摸摸溜出護國寺的,到時候回去還要裝作無事發生,乘坐馬車,就算買了這些也帶不進去,所以也隻是看看。
不過買了把扇子。原因也很簡單,容見長得過分漂亮,行走之間,總有些若有若無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隻好用團扇遮住半張臉。
買來的團扇上綴著一枝重瓣山茶,代替本來的繡花,那攤主介紹道:“這是現在大家貴女們最時興的樣式,小姐不如也來試試。”
看來寧世齋的姑娘們把這個扇子傳到了宮外,還成為了流行。
容見挑了一把,遮住臉,實則啼笑皆非,他仰頭看著一邊的明野:“都是學你的,應該給版權費的。”
明野走在他的身側,也為他擋住那些行人,問道:“什麼是版權費?”
容見頭都大了,覺得自己口無遮攔,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含糊道:“反正就是應該給你錢,這是你最先做的。”
明野也看出來了,便沒再追問下去。
路過一處賣脂粉時,容見還在往前走,後麵明野忽然停了下來,還順便拽住了他的衣領,防止容見一無所知,轉眼就不知道跟著人流去了何處。
容見今日拎過彆人的後領,現在又被旁人拎了,感覺很不一般。不過他那時候是要下手打人,而明野則更有種保護的意味。
他也沒掙脫,偏過頭,問道:“怎麼了?”
明野認真地望著容見的臉。
容見以團扇遮麵,隻露出鼻梁往上的小半張臉,正好能看得到畫著的小山眉。
世人以黛眉為美,顏色越黑越好,容見卻不那麼認為。穿越過來後,容見認清了自己必須長時間扮演女裝大佬這一事實,所以對於妝奩中的脂粉也重新挑選了一番,更換了不算太濃的眉黛,畫在臉上卻很相得益彰。
明野看的便是顏色,他略問了幾句,便從攤主那買了幾支眉黛。
攤主笑意盈盈地收了這個英俊公子的銀子,甚至刻意恭維道:“公子與小姐郎才女貌,真是一對璧人。”
容見停了這話,又想溜了,可惜被人拽著後領,實在溜不掉。
明野是一貫的沉默寡言,沒搭這話,微微用力,引著容見去了一旁沒人的地方。
容見有些疑惑:“你買這個做什麼?”
兩人停在了街邊一角,明野抬起手,撥開容見鬢邊的堆發:“小姐今日出門很急嗎?眉毛都沒畫好。”
微涼的指尖拂過自己的眉眼,容見都沒太反應過來,呆呆地說:“……是很著急。”
明野笑了笑:“我替小姐把後半邊眉補上吧。”
聽起來好像是在征求容見的意見,實際說的卻是陳述句。
容見沒有拒絕過明野的要求,他很難拒絕這個人。
於是緩慢地點了下頭。
明野站在外側,他的身形高大,容見雖也不算矮,整個人卻被完全罩在這個人的影子裡。
然後稍微低下.身,他手中握著眉黛,一筆一筆,細細在容見的眉上描摹著。
畫個眉毛罷了,容見連眼睛都不敢眨,隻是那麼望著。
他們之間離得很近,近到容見能看清明野掌心的紋路,也能看到他下頜的輪廓。
容見的心跳也不由加快,不著邊際地想到現在的樣子是不是近乎於漫畫中接吻的視角?
算了,還是彆想了。總感覺要爆炸了。
小攤販上的眉黛質量很差,和宮中的那些不能比。明野畫了好一會兒,每一次落筆都很小心,終於收筆起身。
容見也抬起手,想要觸碰那半截眉毛,一副想摸又不敢摸的樣子。
明野的聲音壓得很低,低到不可能被旁人聽見:“殿下,是怕我畫不好嗎?”
容見坦白道:“……有點。但也沒關係。”
雖然明野很厲害,但畫眉也很考驗經驗和技巧,還有審美。
比如他自己,就很容易弄出些奇形怪狀的東西來。
明野稍往後退了兩步,拇指頂起刀鐔,雪光一閃,刀刃出鞘,展露在容見麵前。
稍有眼力的人都能看得出來,這是一把極鋒利的殺人刀。
容見卻沒有害怕,他似乎有些疑惑,還沒來得及問出口,就看到雪白的刀刃上映著自己的眉眼。
眉毛畫的很好,與另一邊彆無二致,連彎起的弧度都一模一樣,看不出差彆。周姑姑都不能畫的這麼好。
這把刀從未有過這樣的用途。明野可能也沒想過這樣的事。
容見“唔”了一聲,他飛快忘了自己方才的質疑:“你好厲害啊。怎麼什麼都會,手又這麼穩?”
像是很用心的請教。
明野收回刀,語氣沒有那麼認真:“不穩的手是不能握刀的。”
容見才經曆了飛簷走壁,對於這些不太科學的事很有興趣,於是問:“我可以學嗎?”
他的手也可以像明野那麼穩,然後改掉自己的笨拙。
明野握著刀鞘,用刀柄挑起容見的手,他這麼做有些輕慢,但容見不在意,很溫順地任由他的動作。
冷的刀鞘,溫熱嬌弱的手指。
明野垂著眼,漫不經心道:“殿下這樣好看的手,用來練刀就可惜了。”
這麼易碎,這麼容易被傷害,這麼需要保護。
“臣會用刀就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