慌慌張張間,容見隨意拿了件衣服披上。
他赤.裸著肩膀和後背,屬於少年人的身形顯露無疑,蝴蝶骨的形狀很漂亮,薄薄的一片。
那些是明野在短暫的一瞬間看到。
容見總是這樣,對明野不設防,應允他擁有隨意進出自己房間的權利。
等了好一會兒,容見終於收拾好搖搖欲墜的尊嚴和體麵,趿著鞋朝明野那走了過去。
明野睜開了眼,他的喉結微微上下移動,伸手解開大氅,放在了一旁的軟塌上。
他本來沒打算久留,大約是忽然間覺得很熱。
不知為何,兩人都默契地不提方才的意外,裝作若無其事。
明野站在容見麵前,問:“不睡了嗎?”
容見還是很困,但打了個哈欠,懶懶散散地說:“不困了。”
明野眼裡含著笑意,連眉眼都顯得溫和,容見的謊話說的很隨意,但他願意被這麼敷衍的話欺騙,也願意當真。
容見本來是想要喝茶的,但一看到明野,就什麼都拋到了九霄雲外。
他這麼站了一小會兒,又覺得有點累了,便理了理裙子,坐在床邊的地上,手臂搭在床沿邊,腦袋枕在手臂上,歪頭看著明野,很認真似的。
明野問:“在看什麼?”
容見眨了下眼,慢吞吞地說:“看你。”
他才從睡夢中醒來,意識沒有那麼清醒,說話的語氣卻無比誠摯:“這次是真的好久沒見過你。”
容見很隨意地說著話,聽起來像是抱怨,語調卻很軟,就是和很親近信任又依賴的人聊一些瑣碎的事。
明野俯下.身,用手指試了試地麵的溫度,是熱的,便沒有把容見從地麵抱起。
他笑了笑,有點明知故,哄容見玩的意思:“很久嗎?”
容見仰起頭,望著明野,其實多久沒見,用簡單的幼兒園加減法都可以算出來。但他非要細數每天做了什麼,譬如學了很難的文章,被陳玉門氣到,又或是被先生批評,那些印象深刻的事在每一天發生,隻是每一天都沒有明野。
明野也想每天都待在他的身邊。
但說完了也就算了,容見沒有提出很過分的要求,他越發覺得渴,支使明野道:“我好渴,你把裝果子的那個籃子拿來。”
其實容見沒有這麼嬌氣,也不叫人守夜,平常有什麼事都自己做。隻有在明野麵前才這樣,好像幾步路都不願意走,拿個東西都會累。
明野將東西遞到他麵前。
蘋果和梨子都要削皮,隻有橘子還算方便。
容見在果盤中選了好半天,終於挑中了一個外皮金黃,毫無瑕疵,形狀圓潤,品相其佳的橘子。
剝完過後,又很用心地將上麵的白色橘絡都打理乾淨。
明野在旁邊看著,大約是看容見這麼忙活很有趣,一時也沒有選擇上前幫忙。
容見將橘子掰開,沒有吃,而是拿出其中一瓣,遞到明野嘴邊:“給你,忙到現在的加班社畜。”
明野怔了怔,加班的意思他大約能猜到,社畜就完全不明白是什麼了。但也沒有再繼續想下去,張嘴吃了那瓣橘子。
慢條斯理地咽下去後,明野笑了笑,說:“很甜。”
容見的眼睛亮了一下:“那我也嘗嘗。”
明野沒來得及阻止,容見也吃了一瓣,橘子的汁水在口腔中爆開,又酸又苦,味道非常奇怪。
容見忍痛吞了下去,指責道:“好酸。你怎麼還騙人。”
明野說:“殿下,你自己挑的。”
然後從果籃中挑了一個橘子,剝開後,兩堆橘子皮堆在一處,明野嘗了一口,又將剩下來的遞給容見:“這個很甜。”
果然很甜。
他們分享了一個橘子的酸澀,也品嘗了另一個橘子的甜蜜。
容見吃完了一個還不夠,又讓明野將籃子裡的橘子都剝好了,每一個都是甜的。
他的運氣就是這麼差,整個籃子裡,可能隻有這一個味道不好,湊巧被他挑出來了。
容見有點沮喪:“我的運氣就這麼差嗎?”
明野也坐到了容見身邊,方才的每一個橘子他也都嘗了,此時一旁堆著一座橘皮小山,他說:“殿下挑的,是給臣吃的。而我選的,都是給殿下的。運氣差的不是殿下。”
容見反應雖然遲鈍,但沒有真的笨到不通事理的地步,他不能理解:“可這樣運氣差的就變成你了。”
明野垂著眼,漫不經心道:“臣不相信運氣。”
頓了頓,繼續道:“殿下聽說過一個人嗎?那人出生時湊巧遇到劫匪,母親和隨身侍從全都命喪於此,待家人趕來後,剖開母親的肚子,發現他還活著。七歲時,出門看燈時,不幸被人販子拐走,本來都要被帶出城門,那人販子匆忙之下,不小心掀翻了一個人的攤子,被人拽住不許走,他才被人救出。十五歲時出門拜訪師長,車駕不小心翻到懸崖下,他卻毫發無損,隻是不知道身在何處,而且渾身上下隻有一枚吃餃子時吃到的彩頭,他隨意找了個賭場,以一枚銅板贏到千金。”
世界上的確有這個人,不過五年後他才會到十五歲,聲名響徹整個大胤,成為“運氣”本身的存在。容見本來就很愛聽樂子,如果他也是某種意義上的重生,知道以後的事,不會沒聽過這個人。
但明野真的隻是隨口一說,雖然在話說出口時就知道有不妥的地方,他也沒有刻意避開。
可容見表現得一無所知,他“哇”了一聲:“世上真的有運氣這麼好的人嗎?”
明野沒想到的是,容見本來確實知道這個人,但是他給忘了。
理由很簡單,《惡種》這本書字數太多,連載時間太長,奇人異事數不勝數,容見怎麼可能一一記清。
明野即使再聰明,思維再開闊,也不可能想到,在容見眼中,這裡曾是一本書,而他是這本書的主角。
但知不知道都無關緊要,明野也不是為了試探,他說:“從現實意義來說,他的運氣確實很好。”
“我希望殿下的運氣也能這麼好。”
永遠都能逢凶化吉。
容見蹙眉道:“好像有點矛盾。”
他偏頭看著明野:“不相信運氣,又希望我的運氣好。”
這算什麼,選擇性雙標?
明野沒有回答。
可能邏輯上確實有所缺漏,但喜歡一個人就是這樣,在對待他的事上永遠特彆。
就像容見說的那樣,不相信運氣,又希望容見永遠都能有好的運氣。
*
明野發現不對的地方,是在費仕春的名字第一次出現在尚公主的名單上。
費仕春的出現,絕不是一個意外。
在如今文武百官眼裡,費仕春實在是很不起眼。
他是落魄勳爵家的兒子,文不成武不就,沒什麼過人的能耐,不過是打算日後襲爵,這麼不講究地過一生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