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飛濤聽了這話,哪裡還有一刻鐘前的得意,連站都站不穩了,跪倒在地。而方才爭吵之人全都噤若寒蟬,一言不發,連勸誡的人都沒有。
容見搭著眼簾,對眼前的人視若無睹。他選在今日,就是沒打算瞞著彆人,要在私底下和世家商量了。
當然,此話一出,接下來確實沒什麼必要再吵了,人都散了,江飛濤是被人扶著出去的。
顧之平在一旁看的目瞪口呆,他是知道世族的勢力的,可長公主竟然就敢當眾逼人捐錢。
他抬著頭,打量著容見的神色,一肚子的疑問忍不住出了口:“殿下怎麼……”
容見方才是在想事情,此時回過神,也沒留心顧之平問了什麼,開口道:“你替本宮擬幾張帖子。擬完了遞給本宮看看。”
長公主的語氣似乎沒有責怪,但這話令江飛濤不敢接,他訕訕一笑:“殿下,這是庫中的實況,臣也是無可奈何,變不出銀子啊。”
容見點了點頭,也沒生氣。一年半之前,他的沉靜還是虛張聲勢,現在是真的靜下來了。
白水齋中一片安靜,眾人都以為此事塵埃落定,畢竟與賑災相比,戰事就要放在次一等。否則到時候災民變成流民,湧入上京城中,長公主的名聲可就被毀的一乾二淨了。
這是明智之舉。
但沒等片刻,容見隨意問道:“之前聽聞江南江家世代相傳,江大人是第幾代來著?”
這話叫江飛濤一愣,他直覺不對,但這樣的問題也不能不答,他謹慎道:“微臣是江家第九代,但並不能算嫡出,隻略受家族餘蔭罷了。”
容見輕聲道:“江大人是第九代,看來江家在。
容見在宮中有錦衣衛的保護,朝堂上有崔桂為首的文臣擁護,而遠在千裡之外,手握重兵的明野,則是容見最強有力的支撐。
放出明野,讓他去北疆監軍,是費金亦人生中最追悔莫及的事之一,直接造成了現在完全無法在他掌控之中的局勢。
他將這個差事扔給容見,不僅僅是因為這是個燙手山芋,更因為這個選擇將會在容見和明野之間造成無法磨滅的隔閡。
國庫中的銀兩不夠,這是事實。
容見想要登基為帝,就必然要保持一個好名聲,他必須選擇賑濟災民,這樣就沒有餘錢再給北疆。
即便是再忠誠的將軍,在外作戰,卻拿不到補給,難免會產生異心。
沒料到容見卻利用和明野之前堅不可破的關係,反過來威逼世家,讓他們入局填補虧空。
世家的德性,費金亦再清楚不過,瞻前顧後的牆頭草,在武力的威脅下,拿錢消災的屈服隻是早晚。
但是沒有關係。
費金亦陰冷一笑,世上怎麼可能會有那麼容易的事,容見想要登基,是絕無可能的事。
*
崔桂得知消息後,立刻起身準備拜見容見。
大多時候,容見還是在長樂殿中辦公,這裡是最安全的地方,裡裡外外,每一個人都經得住審查。
崔桂來的時候,容見正在臨風處理公務,見首輔來了,叫人看茶賜座。
崔桂沒有推辭,坐在椅子上,開口道:“這樣棘手的差事,殿下竟也做成了。”
容見笑了笑:“首輔不要嫌本宮冒進就好。”
實際上他確實冒進,所以崔桂才會如此著急。
他們之前沒有商量過。
容見思忖片刻,解釋道:“世家擁財無數,卻分文不舍,甚至在水災過後,以更低廉的價格,收購土地,牟取利益。這樣的事,實在不能這麼輕易放過去。這次賑災,他們要麼花錢,要麼將土地吐出來。”
他敢說這樣的話威脅世家,當然是有底氣的。
容見垂著頭,他的脖頸微微曲著,露出很白的後頸,這是旁人很少看到的、屬於容見嬌氣柔弱的一麵。但隻是一閃而過,沒叫任何人發現。
他想到了明野。
明野去往北疆後的兩個月後,南川城被圍,幾十萬百姓生死懸於一線間,是明野守下的城。在此之後,明野明麵上是監軍,實際履行的是將軍的職責,但那時還是掩人耳目。直到熬過冬天,對北疆各部落的反攻,才算是將真正的自我展現在天下人麵前。
北疆的將士,隻聽令於明野,因為他補上了之前的月銀俸祿,也因為他戰無不勝,讓原本死去的邊疆戰士活了下去。
十萬精兵強將,雖然北疆羴然人的戰事牽絆,不至於攻入上京,擁護容見稱帝,也還是將費金亦嚇得不清。
明野不過二十歲,卻已封無可封,成了大將軍。
北疆雖遠,陸上行軍雖慢,但再往前行軍,運河四通八達,順流而下,正是江南。
當然,容見當然不可能那麼做,他又不是瘋了,但用來威脅威脅世家也不是不行。
世家在地方的勢力盤根錯節,難以動搖,賑災的錢款放了下去,一層一層的剝削,剩不了多少。即便真的放了賑災銀,也不過是肥了世家。
容見道:“要麼給錢,要麼還地,兩者選一。”
崔桂卻依舊沉默著,其中的道理,他不是不知道,隻是這樣做的後果也很明顯,就是得罪狠了世家,對日後登基大為不利。畢竟世家是牆頭草,見長公主這邊勢大,又想要倒過來。他們的打算還是長公主終究是要成親的,即使當了皇帝,到時候多塞進來幾個,誕下皇嗣,就是等的時間久了些,卻還有機會。
但容見這麼做,無疑是圖窮匕見,刀直接紮到了世族最疼的那一塊肉,必然會竭儘全力阻止容見登基。
而現在隻是開始,不是不能挽救。
崔桂意有所指道:“大將軍也未嘗沒有彆的法子。”
明野有另外的途徑可以拿到錢糧,這是大家心知肚明,隻是還未挑明的事。
容見看過《惡種》,大約能猜得出來是萬來商會。
他偏過頭,輕輕道:“萬一沒有呢?即使真的有,那也是他的東西。”
容見也不可能承受得了那個萬一。
頓了頓,他又說了一句:“首輔,本宮是賭他們不敢賭。本宮不會輸。”
天氣已經涼了下來,竹簾卻還沒換,容見安靜地坐在半搭著的簾子後。落日熔金,昏黃的日光一折一折的映在容見身上,他的臉色冷淡,處在明暗交錯中,顯得高深莫測,城府極深。
連崔桂也不能完全讀得懂他。
在這一年半的時間裡,崔桂時常感歎,幸好當時不得不走這樣的一條路,否則他可能因為年歲已高,不敢將賭注下到長公主的身上。
而現在的局麵證明他沒有押錯賭注。
崔桂到底沒有阻止容見已經做好的決定。
崔桂走後,容見實在有些倦了,今天的事情太多,他一刻都沒得閒。便飲了口濃茶,勉強吊起精神,繼續處理剩下的事。
過了一會兒,太陽即將落山,靈頌打起簾子,走了進來。
她現在負責內務府的一乾事宜,平時很忙,不能常來長樂殿,此時親自來了,就是有要緊的事。
容見抬頭看著靈頌,等她說話。
靈頌將手中的東西往前一遞:“殿下,是大將軍的來信。”
容見怔了怔,反應過來後也沒顧得上什麼失態,撐著手站起身,趿著鞋往前走了兩步,因
太過著急,絆到桌腿時還踉蹌了一下,才接過靈頌手中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