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於兩年前,容見才穿過來的時候也大病了一場,但宮中的大多數人都不在意。這次闔宮上下,都關注著容見的這場病。
長樂殿的口風很緊,外麵人隻聽說長公主病了,病的恍恍惚惚,不太能見人,隻召見了首輔兩次。
崔桂回去後同內閣說,長公主正在病中,不能起身,神色憔悴,喉嚨劇痛,幾不能言。兩人是隔著簾子見的麵,他撿了要緊的事稟告了上去,長公主神智還算清醒,點頭應答了。
實際上崔桂沒有見到容見。
偏殿花廳裡什麼人都沒有,進去半刻鐘後,進來的人隻有明野,他敏銳地察覺到不對,他這次來,不過是為了掩人耳目,讓自己回去堵彆人的嘴。
長公主一定出了什麼事。
明野立在門前,沒坐下,應付了句:“殿下病了,不能見人。”
他沒有說的太明白,但以崔桂的老道,怎麼可能不明白他的意思,固執地問道:“殿下身上究竟出了什麼事?也該叫我知道,早做應對!”
明野道:“小病而已,過幾日就好了。”
崔桂追問:“殿下關係著天下之人的性命,大將軍切莫……”
那位從小養育長公主長大的周姑姑走了進來,她的眼中有未乾的淚痕,懇切道:“崔大人,殿下真的是病了。”
崔桂意識到,長公主的病怕是不假,隻是病的不同尋常。
如果明野真的對容見做了什麼,也沒有必要再維持現在的局麵。
崔桂隻能選擇相信明野,除此之外,他也沒有彆的能做的了。
而在容見不能露麵的三天裡,費金亦也時刻關注著長樂殿的消息。
但還有更重要的,提前籌謀的事。
費金亦明白,宮中的錦衣衛,上京城中的禁軍,大多都歸屬於容見麾下,另外還有明野的支持。這樣內外交困的局麵,非得以上京城外的力量打破才行。
容見確實有幾分聰明,但根基太淺,他做了十多年的皇帝,多少人在他的手中提拔上來,成為一方大員。雖然崔桂對於中央官員的任用嚴查死守,但地方上就鞭長莫及了。
書生和文官是做不成事的。費金亦一直這麼覺得。
明野雖處於宮中,卻隻有隨身親衛。而上京之外,還有地方駐兵,一旦聚集至此,不是區區一萬人的禁軍可以抵擋的。
這是一個瘋狂的計劃,算得上是謀朝篡位了,但費金亦不在乎這些了。等他成為真正的皇帝,真相可以一一銷毀,他還是那個名垂千古的名將,然後在旁人的尊敬中成為大胤的帝王。
思及此,費金亦暗啞的嗓音壓得極低,他問:“張得水,外麵有信了嗎?”
上京周圍的兩府四州,費金亦都發出消息,說是長公主謀逆叛國,命令他們速速來京救駕。
張得水道:“殿下許以高官厚祿,子孫萬代的富貴,那些人怎麼會不知道輕重高低。都已經蓄勢待發,隻能夜行來京,瞞過這些逆賊。”
費金亦還是沒有鬆開眉,他知道這個決定有多冒險。
張得水便繼續諂媚道:“殿下不必焦心。長樂殿那位據說病的厲害,誰都不見,天天窩在寢殿裡不出來,又不宣太醫,老奴瞧著,像是早死的命相。”
費金亦閉著眼,他知道這話不能信,片刻後還是問:“那個孽種是真的病了嗎?”
生病沒有關係,但病的不能出行,甚至見人,任誰都知道其中的蹊蹺。
費金亦由衷道:“真希望能聽到她的死訊。”
在惶惶難安中,崔桂等到了第四日,長樂殿傳出消息,長公主就恢複過來,可以如常見人,處理政事了。
*
容見睡了很好的一覺
,醒來的時候,精神好了很多。
他偏過頭,發現帳子沒有完全攏著,俯身湊近了一些,透過縫隙,看到明野靠在床沿邊看書,隨意紮著的高馬尾垂在自己的枕邊。
明野的感知十分敏銳,幾乎立刻就察覺到容見醒了,他回過了頭,兩人正好對視,誰都沒有移開視線,也沒有眨眼。
外麵似乎很明亮,而帳子裡昏昏暗暗。
一明一暗間,容見緩慢地眨了下眼,打破了這樣的寂靜。
明野伸手撩開帳子,肯定地說:“你醒了。”
強烈的陽光照了進來,也許是太久沒有見光,容見覺得有些刺眼。
明野穿了一件寬大舒適的道袍,單膝曲起,上麵攤著一本藍皮線訂的手抄書,整個人似乎很放鬆。
容見跳下床,赤腳踩在他的道袍上,瞥見封皮上的書名是《太虛經》,心中有些許疑惑,明野平時會看這樣的書嗎?
但也沒有想太多,明野抱住了他,身上的冷香更重,昨日那點若有若無的血腥味消失了。
洗漱用飯過後,容見本來是要找周姑姑幫忙化妝,卻沒叫成,因為明野幫他畫了眉,稍微裝點了些脂粉,抹了朱紅的口脂。
其間也談了近幾日宮內外的情況,容見知道利害關係,說是待會就去內閣,要與朝臣見麵。
至於費金亦,容見問道:“他是打算做什麼嗎?”
明野用口脂一點一點描摹出容見嘴唇的形狀,回道:“上京周圍兩府的兵馬有異動。他可能是想直接逼宮。”
容見聽了後不自覺地抿了抿唇,古代的工藝本來就不怎麼樣,口脂未乾,又重疊在了一起,已經無法恢複原樣了。
明野的拇指頂起容見的下巴,低頭看著他的嘴唇,評價道:“隻能擦掉再塗了。”
然後,在容見還未反應過來的時候,吻掉毀了的口脂,在濕而熱的嘴唇上抹了新的。
清醒過後,容見一如往常地同人商量政事,在見到長公主安然無恙,崔桂才放下心。
好像並未發生那場沒有緣由的昏睡。
不同的大夫診治了很多次,也在宮外冒用他人姓名找過太醫,都說不出什麼所以然來。所以他們都沒有再提過那件事。
但容見知道明野記得很清楚。
之後的幾天裡,明野幾乎沒有離開容見的身邊,除非一些必要的事物,做完後還是會第一時間趕回來。
傍晚時離開太平宮後,又會通過彆的方式回來,站在那棵桂樹上,敲開容見的窗,再次相擁著入睡,什麼也沒有做,仿佛這樣就已經足夠了。
*
在宮中的時候,明野都在不老齋中處理公務。
申時過半,容見同崔桂談完話,出去的時候,明野還是不在,問了隨身的親衛才得知明野在不老齋中與人會麵,正好得閒,便自己過去了。
容見進去的時候,也沒人攔著,他以為事情結束,人已經走了,推開門看到書齋靠窗的位置坐了個陌生人,他沒見過,兩人正在說著什麼。
他遲疑著要不要退出去,明野朝他招了招手,沒有顧忌地介紹道:“殿下,這是萬來商會的老板,周照清。”
周照清一愣,抬起頭,朝門邊看去。
久聞不如見麵,這位長公主果真生得極美。
周照清站起來行禮,那位長公主很客氣地叫他坐下。
這是周照清第一次見到長公主。
在他的記憶裡,雖然侍奉明野已久,但明野不會經常提起這位長公主。
明野的話不多,再重要的事也不會反複提醒。長公主非常特彆,明野為之出生入死,卻也隻偶爾在周照清麵前說與他有關的事。
但周照清會經常意識到長公主的存在,最開始
的桂花香氣,用貝殼粘成的眉黛,紅寶石的花鈿,長公主是隱秘存在於明野人生中的人。
最近的一次是在兩天前,長公主還在病中,明野不能出宮,事情緊急,所以周照清被召入禁庭,在這裡與明野見麵。
周照清才從邊疆趕回來,將那裡的消息一一告知明野。北疆的羴然人暫時退守草原,但留守在邊境的兵力不足,暫時不能攻入,關於冬日的用兵計劃,還需商議。
當然,周照清並不行軍打仗,他負責糧草問題,且是明野的心腹,所以才由他來說。
講完這些後,周照清等待明野的指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