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河看著魔尊的眼神有些意外,但幾乎在瞬間恢複了鎮定:“你是吸血蝙蝠嗎,哪裡有血腥都能聞到味道?”
這話問得非常不客氣,看得出他情緒極端的不悅。換做平時魔尊可能還會回兩句,但此刻隻維持著虛空探身的姿態,上下打量了楚河一圈,問:“上次的傷好了?”
楚河道:“如果要閒聊的話你出去找周暉吧,他應該離這不遠。我教訓孩子,不勞你出手了。”
如果注意看的話就會發現他抓著摩訶的手突然緊了緊,但魔尊反手按在了摩訶肩上,一邊盯著楚河笑道:“我發現你真的非常會抬出一個來震懾另一個,這種左右逢源是美貌帶來的附加技能嗎?……嘖,彆這麼看我,我又沒說你不能用這個附加技能。話說回來,如果你願意改嫁的話我會把你倆孩子當親生兒子來看的,繼父幫個小忙也不算什麼吧。”
楚河皺眉道:“你想乾什麼?!”
魔尊伸手在他側頰上撫摸了一下,緊接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抓起摩訶就向上空衝去!
魔尊梵羅是六道中唯一可以自由穿梭的人,如果被他進入虛空,那再掌握他的行蹤就非常麻煩了。楚河幾乎連頓都沒打,緊接著就一把抓住摩訶,大聲吼道:“周暉!”
石窟出口堆積的巨石轟然倒塌,下一秒純青長箭破風而來,擦過摩訶頭頂,在魔尊仰頭的刹那間,緊貼著他脖子“砰!”一聲深深釘進了岩石。
魔尊說:“孔雀小哥,你爸真是一點不在乎你的死活啊。”說著一伸手,掌心中黑氣凝聚成團,如長龍般咆哮而出!
這股颶風般的氣流一旦脫手就形成了一個禁字,對出口當頭砸下,引發出上百道劇烈的震蕩,當時就把周暉死死堵在了外麵。同一時刻楚河揉身而上,一掌切向魔尊咽喉,卻在電光石火間被擋住,隻聽魔尊笑道:“精神可嘉,可惜……”
話音未落楚河反手握住魔尊格擋的手臂,以此為受力點,半空躍起,重重一腳把魔尊當胸踹翻到了石壁上!
這個動作實在乾淨利落,堪稱教科書式的攻擊典範,要是還有剛才極惡之相時的力量,此刻魔尊應該已經把肺吐出來了。
魔尊重咳了兩聲,聲音像是從胸腔裡震出來的頗為沉悶。但儘管如此他一手還抓著孔雀,一手按了按胸口,笑道:“對你果然一點手軟都不能有,真是……”
楚河厲聲打斷了他:“你到底想乾什麼,梵羅!”
“咱孩子想去血海,你沒聽見?做人不要這麼死板。”說著梵羅又咳了兩聲,轉向摩訶笑道:“小哥,你親爸好像不太靠譜,我好歹還義務幫你擋一下天雷,這情分夠你叫我聲爹了吧。”
楚河閉上眼睛,強行壓抑住深吸了一口氣。他知道現在的情況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他和周暉在狀態上太吃虧了,要擋住梵羅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魔尊梵羅可以消弭天雷,這在九天十界中都是非常罕見的。
天劫和天譴是兩種不同的東西,前者是到時候就會有,不論你道行多深厚或地位多尊崇,隻要不是正牌子的上神,在近乎無限的生命中都會經曆那麼三五次。而天譴則是犯下重罪後才會由滿天神佛降下,還不是隨便張三李四誰都有那個資格被天譴的,比方說人界就已經很久沒見過天譴了,就是因為人界的罪行再重,在神佛眼裡,都重不到那個點上。
天劫是以試煉為目的,天譴則是不死不休,後者的力度比前者大了很多個數量級。除此之外,天譴還有個難以捉摸的特性,就是極少數在“四惡道”中極度邪惡罪行累累的魔王級人物,天雷反而會避開他們。
——魔尊就是其中之一。
楚河退後幾步,大概是因為體力透支後極度虛弱的原因,靠在岩石上稍微喘了口氣,才輕微而不乏嘲弄的道:“你不過想威脅我罷了。”
魔尊大笑,似乎覺得這一家人真是相當有趣,轉頭對摩訶道:“我剛才還覺得小哥你當了明王還爹不疼娘不愛的很可憐,現在我收回前言……至少親媽還是疼你的,承認你有當把柄的價值,我是不是該從善如流的配合他一下呢?”
“隨便你,”摩訶被純青長箭釘在岩壁上時留下的傷口完全沒有愈合的跡象,血已經淋得一身都是了,聲音簡直像喉嚨裡含著一把沙礫那樣嘶啞:“但等周暉進來你拿我當人質都沒用了,彆廢話,要走快走!”
魔尊讚賞道:“看來你對親爹的行為模式很了解,不錯。”說著頭也不回反手一揮,虛空仿佛被無形的利齒噬咬,在尖銳的嘶嘶聲中裂開了參差不齊的黑洞,幾秒鐘內便擴大到了恐怖的數丈!
極其強勁的吸力從黑洞中源源不斷傳來,連楚河都踉蹌了兩步,一把抓住山岩才咬牙定住身形。那一瞬間他應該是很想最後再搏一下,連表情都變了,但緊接著黑洞中吸力增強,堵住出口的岩堆產生了鬆動,很多半人高的石頭就跟下冰雹一樣當頭砸來,他最後能做的隻是死死抓住能遮擋自己的石板,喝道:“摩訶!”
摩訶深深地看向他,隻聽楚河沙啞道:“如果你後悔了……”
就在這個時候,隻聽轟隆一聲巨響,在強大吸力的作用下周暉終於暴力砸開魔尊封印,但進來的瞬間差點被兜頭吸走,當即破口大罵:“我x你祖宗!怎麼到哪都有你來截胡!”
梵羅向周暉做了個挑釁的手勢,抓起摩訶,下一秒退進了黑洞中。幾乎是同時黑洞劇烈變形、拉伸,雷擊般劈開他們頭頂的岩板,擊垮了石窟已經搖搖欲墜的穩定結構,在雨點般的泥土和碎石中衝上了地麵。
他們衝出去的那一刻萬雷齊發,整個h市應該有很多避雷針同時爆炸了。隨後漫天雷電在梵羅頭頂截然而止,魔尊化作上古神話中覆蓋天空的巨禽,展開遮天蔽日的雙翼,隻一扇就直接衝進了厚厚的黑雲中!
楚河一拳打在石板上,周暉撲過來把他肩膀一抓,喝道:“快走!這裡要塌了!”
他們穿過巨型冰雹一樣的碎石,隻見無數刻著大封禁咒的石塊從天頂上落下,砸到地上成為齏粉。周暉捂著楚河的頭,一路跌跌撞撞穿過崎嶇的地道,隻見九尾狐在靠近地麵的拐彎處接應,兩條尾巴一人一條,轉身很有力的把他們甩了上去。
砰地一聲他們同時摔到雨水中泥濘的地麵上,足足好幾秒中兩個人動都動不了,隻覺得全身骨頭都像是裂開了一樣,連呼吸都帶起胸腔火辣辣的劇痛。九尾狐從大麵積下陷的地縫中跳出來,瞬間幻化為人,輕手輕腳走到他們身邊,隻見周暉攤開手腳趴在地麵,有氣無力道:“狐狸,每次你尾巴大張的時候,我都覺得好像看到你菊花了……”
李湖不知道做了什麼,砰地一聲,周暉的聲音截然而止。
楚河勉強從地上爬起來,隻覺得頭暈目眩,眼前一陣陣發黑,嘴裡苦澀而腥甜,應該是被灌滿了血。
他艱難地咽了口唾沫,頓時嘶啞的咳嗽起來。
他緊緊捂著咽喉,抬頭向四周望。隻見工地周圍全是警戒線,外麵密密麻麻堵著警察,很多記者舉著相機拚命聳動,看樣子是想越過警察的封鎖向裡麵拍。
暴雨漸漸轉小,停止,但天空中漆黑的厚積雲仍然沒散。這樣的雲層應該會在h市上空停留半個月之久,這半個月內,白天家裡都要開燈,大街上路燈熄滅的話應該跟黑夜沒什麼區彆。
楚河搖搖晃晃的站起來。顏蘭玉正靠在一棵樹下不停咳嗽,他絕對是受了內傷,咳一聲就噴出來一口血沫。張順坐在地上喝水,他恢複得最快,一看到楚河就站起身想走過來,除了有點跛之外基本沒大礙了。
“哥……”
楚河擺擺手示意他彆說話,走到建築樓邊,一個被雷電劈開的淺坑裡。
黃鼠狼正靜靜躺在裡麵,皮毛上的血已經凝固了。
楚河走到它身邊,盤腿坐下,把黃鼠狼抱到自己懷裡。很長一段時間內他都一動不動,半晌後終於伸出發抖的手,開始一下一下給黃鼠狼梳理沾滿了血肉的皮毛。
他就這麼機械的重複著,重複著,似乎要憑借這個動作,把黃鼠狼清理到往常活蹦亂跳、皮光水滑的模樣。張順望著他的背影,那是一個削瘦到甚至讓人感到料峭的背影,削瘦到每一次手臂抬起時,都能透過衣服看到肩胛骨明顯的移動。
他的頭低著,沾著血和泥的發梢貼在耳際和脖頸上,後頸骨突兀的梗出來,在垂落的脖頸線條中非常非常的明顯。那是一個孤直到仿佛隨時都會折斷,但大多數時候,都強硬到無堅不摧的弧度。
周暉歪歪倒倒走過來,越過張順時笑了笑但沒說話,走到楚河身邊跪坐下來。
“彆傷心了,”周暉說。
楚河沒有回答,半晌才輕聲道:“說得簡單。”
周暉拍拍他的肩,似乎想說什麼,但忍了忍又沒開口。
楚河不斷用手撫摸它,終於把黃鼠狼毛上的最後一點血汙和泥土都清理乾淨,低頭看著它毫無生氣的身體,就這麼眼睛都不眨的看了很久很久,才低聲道:“我的朋友不多,這裡就躺著一個了……”
周暉偏頭看看他,“你真是太奇怪了。”
“……”
“我第一次看到三十三重天上下來的人,還正經是個明王,把妖怪當成自己的朋友。我還以為六道中比黃鼠狼這種低級妖怪還卑賤的隻有餓鬼了呢。”周暉仿佛覺得很有趣般重複道:“你真是太奇怪了。”
楚河並沒有回答,好像根本沒聽見周暉的話一樣。他緩緩把臉埋在黃鼠狼冰冷的皮毛裡,半晌肩膀開始微微抖動,他抓著黃鼠狼的手是那麼用力,以至於十指都有點痙攣,骨節全部泛出了青白。
“沒有人……沒有人看得起它,它隻是一隻黃鼠狼,連道士都……連普通的道士它都害怕……”
你是這麼大驚小怪,擔心受怕,連普通的道士你都畏懼,為什麼那個時候,你不害怕摩訶呢?
為什麼要去拉他呢?
為什麼不躲開呢?
“你不知道……”楚河咳嗽著,每一聲都沉悶得仿佛是從胸腔直接震出來的,斷斷續續嘶啞道:“你不知道它多膽小,你不知道它多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