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順低頭“哦”了一聲,轉過身,無精打采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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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靖忠砰的一聲摔上門,片刻後又悄悄打開,確認了一下周暉沒跑回來,才輕手輕腳的把門關上了。
“你停職了?”顏蘭玉在他身後詫異的問。
“隻是暫時的,這事說來話長。”於副抹了把臉,重新回到病床前坐下:“那個……繼續剛才的話題,如果你不嫌我冒昧的話……”
顏蘭玉穿著淺灰色單層睡袍,少年頭發柔黑,皮膚素白,明明半點修飾都沒有,卻有種黑白調和而素淡的風韻。從於靖忠這個角度,可以看到他鴉翅般的眼睫微微垂下,眼梢又挑起一個柔和的弧度,隱沒在細碎的發梢裡,如同江南河畔水墨畫裡走出的美人一樣讓人移不開目光。
他突然毫無征兆的想起周暉的話——你不僅錢沒有,前途也快完了,人家小美人憑什麼跟你呢?
他突然感到一陣說不出口的狼狽。
不僅僅是因為自己年過三十,還真的一窮二白無可倚仗,更多是因為眼前這個孩子千裡迢迢逃亡中國,兩次拚死救了自己的命,這份比山還沉的恩情,自己卻單憑人家生得好看,就用那種有的沒的心思去揣度他,真是想一想都覺得齷齪。
於靖忠,你特麼還是個爺們兒嗎,什麼時候變得這麼無恥了?
於靖忠吸了口氣,儘量自然的撇開目光,隻聽顏蘭玉輕輕道:“沒關係……我能理解的。隻是剛才聽你說還會有人來審查,一時沒反應過來。”
“這隻是走程序……”
“我明白的,”顏蘭玉說:“像我這種尷尬的身份,突然從密宗門那麼敏感的地方跑出來,換作誰都要多問一句……這也沒什麼好說的。”
他靜了片刻,目光仿佛望著空氣中某片漂浮不定的灰塵,半晌才輕聲道:“我們掌門要入魔了。”
於靖忠奇道:“入魔?”
“嗯,你是特彆處的領導,應該對這種神怪妖異的事情不陌生吧。”顏蘭玉苦笑起來,道:“活人入魔百年罕見,和妖怪修行而成魔完全不同。後者基本都隱藏在深山老林人跡罕至的地方,前者卻會喪失人性,大開殺戒,在人界造成極其恐怖的影響後再墮落‘四惡道’,直接成為阿修羅。曆史上記載的活人阿修羅基本上都被天劫打死了,但在天劫降下之前,阿修羅在人界殺人都是以十萬計的,甚至有‘隻要一名活人入魔,地獄道便將被億萬厲鬼填充’這樣的說法。”
於靖忠愕然道:“沒辦法阻止這個過程嗎?”
“密宗門信奉阿修羅道,追求活人入魔,這個過程是沒辦法逆轉的。”顏蘭玉頓了頓,道:“我離開東京的時候,掌門已經開始出現入魔的跡象了。”
於靖忠問:“所以你必須儘快逃離密宗門,避免卷入其中而送命,是嗎?”
誰知這話一出,顏蘭玉突然沉默下來。
他的目光中似乎有些很難形容的東西,沉重而疲憊,讓人甚至不忍多看一眼。
“……是的,”當於副都以為他不打算回答了的時候,才突然聽少年輕輕的開口道:“是這樣的。”
他的臉色很難看,雖然搶救後脫離危險已經一周,但這樣的交談對他來說還是很大的負擔。有一瞬間於靖忠以為他會立刻躺倒下去,但顏蘭玉並沒有,隻是不引人注意的靠在了枕頭上,一動不動的盯著前方。
還有很多問題,但於靖忠知道今天到此為止了。
“你先休息吧,”他起身拍拍少年的肩,溫和道:“沒關係,我的關係還在,會儘量去斡旋的。”
顏蘭玉嘴角勾了勾。
那看上去像是個微笑,但蒼白到一點笑意都沒有。
“快點把身體養好出院,所有事情都交給我安排就好了。哦對,你在北京沒住處的話可以先住來我家,日常生活也方便點。”
顏蘭玉客氣了一句:“不會不方便嗎?”
“沒事,就我跟我女兒兩個人。”於靖忠隨口道:“才兩歲大,經常送托兒所,不會吵的。”
顏蘭玉似乎有點怔愣,不過並沒有讓這情緒浮現得太久。他很快笑了一下,態度有點古怪,說:“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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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靖忠告辭而去,但能看出來非常不放心,估計他會像前幾天一樣,離開醫院之前還要去醫生辦公室裡坐半天,然後拿著林林總總的報告回家去仔細研究。
這簡直變成他的慣例了。
病房裡隻剩下顏蘭玉一個人。少年靠在枕頭上,閉起眼睛,雖然精神疲憊至極,卻完全沒有絲毫睡意。
——所以你必須儘快逃離以免喪命,是這樣嗎?
是這樣的,但好像又有所不同。
初秋的天氣,顏蘭玉卻突然感到一陣透骨的寒冷,忍不住把自己更緊的裹在毯子裡。
他想起相田義離開日本前往中國之前,有一天深夜,他突然發現掌門身上開始蔓延某種特定的黑色魔紋。身在密宗門,他真是太知道那是什麼東西了,驚駭之下差點當場摔出去,但被掌門轉身一把按住了。
黑夜中那個男人的眼睛泛著可怕的光芒,看上去非常妖異,顏蘭玉甚至聽到了自己牙齒不停打顫發出的咯吱聲。
“彆怕,”掌門說:“還不到時候,不過快了。”
顏蘭玉穿著白色狩衣,全靠掌門托著才沒有因為腿軟而跪倒下去。他的麵孔因為過度驚恐而顯得非常稚嫩,嘴唇不停發抖,比衣料還要蒼白。
“按理說我該問你想不想陪我一起成魔的,不過算了,大叔偶爾也需要保護下自己虛幻的自尊心。”掌門笑起來,神情中滿是戲謔:“——但是,入魔後就不認得你了,可能會隨手殺了你也說不定呢。”
顏蘭玉打了個寒顫。
“彆這麼害怕嘛,你不是一直無所畏懼的嗎?還是說,如果死了就等不到兩年前的那個人來接你了,因為這一點才儘可能想活下去呢?”
少年的臉刷一下血色儘失,腦子裡嗡嗡作響,滿心裡隻有一個念頭:他知道了!
他一直都知道!
掌門伸手撫摸他的頭發,手指從發梢滑到臉頰,順著頷骨停頓在少年冰涼的下巴上。
“相田義要去中國引渡地生胎,我會叫你跟他一起去。如果能找到機會的話,你就自己跑走吧,彆回來了。”
“掌……”顏蘭玉劇烈顫抖道:“掌門……”
“你這麼驚訝,搞得我好像從來沒做過好事一樣。”掌門想了想,突然有點遺憾道:“好像對你確實從沒做過好事呢……嘛,最後一次,給你個活下去的機會,就當是這麼多年來唯一的一點補償吧。”
少年不知道該說什麼,也什麼都不敢說,他能看到掌門身上的魔紋正蜿蜒著活躍起來——這是階段性的,這個人正迅速向活人入魔的方向蛻變,很快他會變成一個不人不鬼,超脫天理的恐怖存在。
他眼底的驚懼和畏縮是如此明顯,以至於掌門笑了起來,低頭親吻少年因為害怕而冰涼發抖的唇。
“最後一次,記住我還是個人的樣子吧,很快就再也不會有人知道是什麼樣了呢。”
——那個男人現在已經成魔了吧?
如果是的話,密宗門也許已經經曆過了一場大屠殺。要是他還在東京,一定免不了成為屠刀下的犧牲品,也許會變成數百年來第一個死在活人阿修羅手下的人也說不定。
那麼,現在這個情況,算不算是死裡逃生呢?
顏蘭玉長長的吸了口氣,感到整個肺都被空氣刺激得生疼。
他喜歡這種疼,讓他感覺到自己確實還活著,沒有變成行屍走肉,也沒有在世界某個黑暗不見光的角落裡慢慢腐爛成一堆碎骨。
他把自己蒙到毯子裡,儘量蜷縮成小小的一團。許久後他終於感到體溫聚集出一絲溫暖,他便裹在這溫暖裡,慢慢的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