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怪千萬地獄魔中隻有周暉修成了人身,難怪他的實力強大到甚至到超越了阿修羅部族的程度,原來一係列不合理的背後是這個原因!
鳳凰心臟呯呯跳,過於急速的血液流動讓他指尖都有點發麻,“……所以現在是周暉和梵羅一起,與‘他’共享魔眼中循環而出的地獄能量?”
“最開始的時候不止,但其他誕生在魔眼中的生物要麼被你清除血海時消滅了,要麼不成氣候,被‘他’自己動手解決了。現在剩下的梵羅和周暉,一個是有神格的大阿修羅王,一個終年和你在一起,他找不到機會下手的。”
跋提尊者說話急了,捂著嘴咳了幾聲。那聲音似乎是從胸膛中悶悶的震動出來,聽起來有種撕裂氣管般的感覺,可想而知受了很重的傷。
鳳凰半跪在他麵前,懇切道:“尊者,請讓我來為您療傷……”
“不,來不及了。”跋提露出苦笑。
“我從‘他’的種種怪異中發現了蛛絲馬跡,擔心他實力強大到一定程度後會徹底毀滅真佛,於是強上無色天,把最後一縷真佛之魂偷了下來,隨即用全身修為封閉了無色天的唯一出口。”
他指指鳳凰手中的佛骨,道:“以他現在的實力,無色天根本封閉不了多久,很快他就會衝破禁閉下到須彌山來——我現在修為儘毀,隻是個空架子,一旦正麵對上隻有死路一條。但隻求你好好保護最後這一縷真佛之魂,好在將來的某一天驅逐偽佛,讓真正有慈悲之心的佛祖歸位,避免六道生靈萬骨塗炭……”
鳳凰瞳孔緊縮,看著手中金光隱沒的骨頭,遲疑道:“可是到底如何驅逐偽佛?”
跋提倏而沉默,久久沒有說話。
“尊者?”
“……”跋提終於開了口,卻似乎有點艱難:“同在魔眼中誕生的人可以彼此相殺。所以你可以殺死大阿修羅王,煉化其神格作為能量,燃起九天十地內神性最強的涅槃之火,也許能將無色天上的那個人燒死……”
他吸了口氣,彆過頭不去看鳳凰的眼睛。
鳳凰的呼吸頓住了,久久沒有任何聲響。
“但是,”良久後他終於開口道,“如果我死了,周暉和……我的兩個孩子怎麼辦?”
其實鳳凰在刹那間的第一反應是,周暉怎麼辦?但話未出口自己都愣住了。
他以為他會想摩訶怎麼辦,迦樓羅怎麼辦,他的孩子還那麼小,怎麼麵對日後難測的風雨和詭譎的命運?然而在話未出口的那一瞬間,首先浮現在腦海裡的卻是周暉。
那個從千軍萬馬中來向他求婚的男人,那個把他從空曠孤獨的神殿中帶出來陪伴數千年的男人,那個無數次從人群中走來,牽起他的手,問他是否思念自己的男人。
孩子們總會長大,總會在命運的某個拐點能遇到應該遇到的那個人。
然而周暉隻有他,地獄魔的生命還那樣漫長,他以後可怎麼辦?
他會像自己以前那樣,在日複一日沒有亮光也沒有希望的真空世界裡,茫然無措麻木呆坐,直到死亡最終降臨在未來的某一天嗎?
他會一遍遍回憶和自己相處那數千年的點點滴滴,如同飲鳩止渴的賭徒,在幻想和現實的交錯中接受永無止境的折磨,最終精神崩潰走向終點嗎?
鳳凰微微戰栗起來。
那一刻他突然覺得手中佛骨是那麼沉重,以至於都有些難以堪負的錯覺。
“殿下,”跋提尊者聲音溫和,眼神中卻有些悲哀的憐憫:“如果你放任釋迦不管,周暉更是毫無生路……無色天上的那個人不會放任競爭者與自己搶奪魔眼之能,總有一天他會先對大阿修羅王下手,實力增長後再轉而對付周暉——到那時九天十地,再沒有能夠與他抗衡的力量,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鳳凰心神劇震。
見他怔在那裡,久久悚然不語的樣子,跋提尊者歎了口氣道:“我再告訴你一個必須這麼做的理由吧。孔雀大明王被奪神格後活不了太久,除非給他一個相似的神格來代替——摩訶殿下生性極邪,六道之內除近親外,恐難有類似。唯現任大阿修羅王梵羅,生在魔眼,號稱魔尊,其神格也許能與孔雀大明王匹配……試與不試,在殿下你一念之間。”
跋提尊者說完捂胸悶咳,他大概是說太多話了,聲音嘶啞到幾乎聽不出是人聲,嘴角濺出很多金色的血沫,被他咬牙重重抹去。
鳳凰茫然看著他,半晌問:“那你……你打算怎麼辦?”
“我?”跋提尊者喘息著笑起來:“我就在這裡等著。我等著他來殺死我,我的魂魄會上歸墟之界,在上麵繼續等著看他自取滅亡……我不相信這世上能有鳩占鵲巢一輩子的事情。能做的都已經做了,剩下的我會一直等下去。”
鳳凰麵色微變,良久後起身退後半步,對跋提尊者合十致禮:“我會守護真佛之魂,儘我所能令佛歸正位。”
他頓了頓,聲音很低卻又很堅持:“但不是為了虛無縹緲的所謂正義或‘天道’,而是為了我自己——如果我因此而死,那也是為了我心中所愛的人,以及我自己的信仰和期望……”
跋提尊者安然道:“修佛本就是修自己。”
鳳凰最後欠了欠身,攥緊手中牽了紅繩的佛骨,轉身大步走出了殿堂。
那是鳳凰最後一次看到跋提尊者。
此後數百年,滿天神佛皆寂,跋提尊者音訊全無。
鳳凰回到不周山,周暉正滿地獄找他,搜索範圍已經快跨出地獄向琉璃天進發了。鳳凰內心感覺其實有點像做錯了事的孩子,他站在那裡躊躇不定,隻見周暉看過來的目光有一瞬間非常凶狠,但立刻又掩蓋了下去,招招手說:“過來。”
鳳凰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才慢吞吞走過去,隨即被周暉緊緊抱在懷裡。
“上哪去了?”
“……”
周暉沒有立刻追究,在他鬢發上親了一口,低聲道:“知道回來就好。”
那天深夜周暉突然醒來,感覺鳳凰正在邊上搬動自己的手。他沒有出聲,睜著眼睛靜靜躺在黑暗裡,片刻後感覺鳳凰把他身側的手抬起來擺成一個環抱的姿勢,然後蜷縮進他的臂彎裡,埋著頭,不動了。
那一瞬間周暉簡直說不出自己心裡是什麼感覺。他望著黑夜裡朦朧的天花板,半晌才翻身抱住鳳凰,嗅到他身上和發絲間睡蓮一般的氣息。
“你到底去做什麼了?”黑暗裡周暉低聲問,“你有事瞞著我,是不是?”
鳳凰的額頭緊緊貼在他結實滾燙的胸膛前,不發出任何聲音。
如果告訴周暉會怎麼樣?
魔眼中誕生的生物彼此相殺,獲得對方的力量,然後去刺殺無色天中的心魔釋迦……
……周暉會替自己去做的吧?鳳凰想。
然而不能涅槃的地獄魔,這麼做了必定會死的吧。
不知為何鳳凰突然想起很多年前在人界聽來的那個故事,一對夫妻年老後都希望對方走在自己之前,因為先走的那個人,才可以避免在漫長灰暗的歲月中重複一日日絕望的煎熬。當時他以為自己一定是後走的那個,但事到臨頭才發現,原來自己內心裡竟然也隱藏著那麼自私的一麵。
“我不告訴你,”鳳凰固執道,聲音剛出口便融化在了長河般濃重的黑暗裡。
他摸索著抓住周暉的手,將五指交叉掌心相貼,半晌又輕輕地歎了口氣:“……我才不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