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暉在冰川之巔的神殿中住了一段時間。
他也許是開天辟地以來,第一個能在天道禁地中堂而皇之住下的地獄魔。不知道是天道僧人們無法探知神殿中的情況,還是知道了也沒膽量,總之沒人來打擾他,更沒人趕他,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忽視了那座神殿的存在。
在亙古寂寥的冰雪之原,確實容易讓人忽視歲月的流逝,頭頂是蒼茫廣袤的天穹,腳下是巨龍般盤旋遠去的雪峰,長夜降臨時,遠方會出現橫貫天地的極光,在浩瀚星河下縱橫舒展,散發出絢麗的光帶。
周暉坐在空蕩蕩的大殿中,看著一排一排銀白地磚向遠處鋪展,月亮越過中天,在黑暗交界處移動光影,映出他孤寂的身形。
“這就是你居住過的地方嗎?”周暉問懷裡的蛋。
“果然很孤獨啊,”他喃喃地道。
英俊的地獄魔穿過一根根雪白石柱,撫摸每一寸冰涼的牆壁。他感到光滑的石縫在指端滑過,想象上萬年前鳳凰也曾這樣,在無數個漫漫長夜裡走過相同的路,觸碰過相同的牆磚,那一瞬間仿佛穿過了時間的長河,與年輕的鳳凰明王遙相對望,彼此眼中都充滿迷茫。
你會回來嗎?周暉想。
如果時光得以重返,人可以溯流而上,回到那一刻鳳凰問他還要不要自己時,回答說是,現在的結局會不會就有所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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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留在神殿的第五個月,跋提尊者回到了須彌山。
跋提尊者強闖無色天,奪走真佛之魂,耗儘一身法力關閉了無色天的入口,將釋迦封禁在內足足數百年。把真佛之魂托付給鳳凰明王後,尊者的神識再也支撐不住,於是就此圓寂,向三十三重天外的歸墟中去了。
正佛歸位後不知道用什麼辦法,將跋提尊者的靈魂從歸墟中找了回來,重塑金身,送回了須彌山。
諸金剛菩薩與羅漢等皆以為盛事,在佛堂外聚集恭迎,一時漫天佛光,仙樂繚繞。尊者卻沒有在信眾的簇擁下登回蓮座,而是避開所有人,一個人渡過冰封的明鏡之湖,來到了冰川神殿之前。
周暉站在九重台階之上,居高臨下俯視跋提尊者,問:“你是來奪鳳凰玉胎的嗎?”
跋提尊者雙手合十,溫聲道:“非也,明王殿下有知,當然希望留在您的身邊。”
“那你是來趕我走的?”
“亦非也,您想來便來,想走便走,又有誰能攔得住?”
周暉臉色稍微緩和了點,但還是十分陰鷲。
“那尊者降臨意欲何為?如果有辦法可以讓鳳凰玉胎提前孵化,倒是可以留下來一談,沒什麼大事的話就請走吧新奉係。”
“太古神禽超脫於天地之間,非天道佛法可以揣度,我也不知道如何將玉胎提前孵化。”跋提尊者念了聲佛號,充滿歉意道:“不過如果您願意把玉胎留在須彌山的溫泉中,借助地熱來滋潤玉胎的話,或許……可以……”
周暉冷冷道:“免了,我們過一陣就回地獄不周山去。”
他再也不看跋提尊者一眼,轉身就向神殿深處走去。尊者卻在身後突然叫住了他:
“等等,周施主——您此番如此冷淡,是因為至今還怨恨我把真佛托付給了明王殿下,導致現在這一切的關係嗎?”
周暉腳步一頓,片刻後才回過頭,眼瞳深處泛著可怖的猩紅。
這應該是非常可怕而又荒誕的一幕,一隻地獄魔高居於天道最高貴的冰川神殿之上,俯視與佛祖同壽的跋提尊者,眼中充滿了高高在上的,不加掩飾的殺機。
“我以為得了便宜,就該好好地憋著彆出來賣乖,既然你不懂這個道理,看來是想讓我親自來教你懂了。”
風從台階上刮過,跋提尊者仰視著周暉充滿陰霾的眼睛,片刻後突然從內心深處升起一絲寒意:“周施主誤會了,我不是這個意思。”
尊者俯了俯身,道:“我隻是想告訴您,不管鳳凰明王殿下是出於什麼理由才做這一切,殺死偽佛,送真佛歸位,為此不惜涅槃……哪怕究其根本隻是為了您一人的存活,他都是改變了這世間大因果的,令未來無數生靈免於塗炭的,非常了不起的人。”
“我在無色天上時,佛提起過您,對於您和鳳凰明王在這數百年時間裡做出的犧牲,他都是非常感佩和……”
“不用了,”周暉打斷他道,“我做這些不是為了他。佛是誰?我不認識。我隻有個熟人叫張順。”
周暉轉身走進了神殿。
在他身後的台階下,跋提尊者愣住了,久久地站在那裡,神情中帶著複雜和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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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談話發生後的不久,在一天傍晚,周暉穿過被夕陽塗成大片金色的雪原,口袋裡揣著鳳凰蛋,獨自一人離開了須彌山。
和他來時一樣,走的時候也非常安靜,似乎沒有人知道也沒有人注意,風雪中的腳印很快便被覆蓋,消失在了蒼茫的天地中。
天道很多人以為是跋提尊者那天私訪冰川神殿,一席話將囂張的地獄魔鎮退,從而離開了神聖的三十三重天。僧人們因此而長鬆一口氣,跪坐在順山勢而下連綿不絕的廟宇中,紛紛用眼神傳遞著對尊者的信服和崇敬。
卻沒有人知道,得知周暉離開時跋提尊者從佛堂中追了出去,站在冰川斷崖之上,卻已經太遲了。
滿世界隻有茫茫的白,橫貫雪原的冰河反射出大片亮光。極目遠眺之下,很遠的地方有個小小的灰點,正一步一步地,向更遠的地平線。
那是去往地獄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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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暉回到四惡道,穿過隔絕人界和地獄的萬裡鐵輪山,踏過波濤洶湧的血海,最終還是回到了不周山。
數千年時光讓不周山的地貌發生了巨大變化,鳳凰涅槃時的火海幾乎將山頂的原始叢林燒成了平地。周暉爬上峰頂,站在峭壁上俯視魔眼,再回頭時,隻見遠處山路盤旋而上,高處有一塊巨大的山岩突兀地橫出,像個天然平台一樣跨在深澗之上。
那平台上有一處焦黑的廢墟,已全然垮塌,但還能勉強看出曾經是一座房子的形狀英雄聯盟之抗韓先鋒。
周暉目光迷離,帶著一絲連自己都沒發覺的懷戀與悵惘。
——那是他和鳳凰當初在不周山生活的地方。
周暉花一個星期時間,清理完焦土,砍來參天大樹做原木,在廢墟上重新搭建了一座小屋。
他在周圍播下修羅花種,又細細地修好院牆和籬笆。他用青石鋪出一條小路,打開門外麵就是廣闊的峭壁,更遠一些的地方,魔界銀杏林在山坡上蔥蔥鬱鬱,一眼望不到頭。
“這就是我們的家了,”他對鳳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