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蘭玉家。”
昏暗的客廳裡,黑衣少年微微喘息,滿身是血地坐在地板上,手邊是那個連快遞單都沒撕下來的紙箱,茶幾上有一麵四分五裂的青銅鏡。
“日本密宗門給顏蘭玉寄了一麵上古青銅鏡,裡麵封印著一隻非常厲害的妖鬼。顏蘭玉隻要打開鏡麵,妖鬼便會出來上他的身。”
龍九咽了口帶血的唾沫,說:“剛才在樓下我看見顏蘭玉搶車,試圖阻攔但攔不住,現在妖鬼應該正帶著他的身體想辦法去日本。”
太複雜的話龍九不會用漢語表達,隻能用老苗語說,幸而於靖忠能聽懂:“為什麼攔不住?!”
“因為妖鬼是日本陰陽道中最頂級的不死使童,極其難以對付。何況它以傷害顏蘭玉為方式來和我兩敗俱傷,激怒它的話,顏蘭玉性命難保。”龍九把剛才在樓下發生的事簡略複述了一遍,又道:“它隻能用人的運輸方式把顏蘭玉弄出國,現在應該是去機場了。”
酒店台階上,風呼呼刮過,於副的臉色異常難看。
“我知道了,”半晌他沉聲道,“現在就去處理。”
於靖忠掛了電話,緊接著轉向通訊錄,調出了周暉。
·
十分鐘前,北京機場。
候機大廳亮如白晝,楚河戴著墨鏡,蹺著腿在座位上翻雜誌。
周暉端著咖啡穿過成排的座位,低頭在楚河臉頰上親了親,完全把周圍眾人怪異的目光視若無物,問:“你什麼時候也會看這種時尚雜誌了?”
楚河神態自若,把雜誌的封皮一翻,隻見裡麵赫然裹著一本泛黃的《抱屍子》。
“……”周暉不可思議地問:“你到底為什麼整天看自己的日記,看了幾千年都不膩啊?!”
楚河就著周暉的手喝了口咖啡,認真道:“各人有各人的愛好和堅持,就比如我不知道你為什麼始終不肯買兩杯咖啡,而是一定要跟我分享彼此的口水……”
“彆這樣嘛親愛的,更XX的都分享過了,口水算什麼?現在幾點了?”
“再過二十分鐘開始登機。”楚河委婉道:“其實我覺得剛從地獄回來,不回單位去報到,直接轉機去旅遊不太好……”
“哦沒關係的,就這幾天能出啥事,再說還有迦樓羅和小美人兒呢。”周暉滿不在乎地一屁股坐到他身邊,大大咧咧道:“小美人多靠譜啊,過生日許個願還想著咱們,這麼懂事的孩子怎麼不是我閨女呢?你說我要是現在把他一鞋幫子抽死了,轉世投胎能投成咱家的三閨女不……”
楚河簡直都無奈了,“你醒醒吧,於靖忠會先一鞋幫子抽死你的好嗎?”
周暉無比遺憾地搖搖頭,抓過包開始掏登機牌,翻出鳳凰從不周山帶來的各種亂七八糟的東西。
各種亂七八糟的東西包括而不限於——摩訶小時候的塗鴉,迦樓羅換下來的牙,周暉為躲避洗碗特意從人界買來的出老千專用撲克牌,以及小鳳凰剛破殼時,到處啾啾啾啾掉下來的茸毛……
周暉好不容易找到登機牌,順便翻出一隻軟袋,打開隻見裡麵是幾個青色的蛋:“這是什麼?”
“迦樓羅最喜歡吃的地獄蛇蛋,可以帶到人界去人工飼養,這樣他就有子子孫孫無窮儘的蛇可以吃了。”
“……”周暉酸溜溜道:“喔,你可真是個好媽媽。”
楚河把抱屍子翻過一頁,溫柔道:“親愛的,我們在教育問題上永遠也不會達成共識的……話說回來,其實我一直不能理解為什麼你不能好好和迦樓羅相處。老實說,有時我覺得你在故意為難他,我覺得在某些事情上根本沒必要……”
周暉立刻心虛反駁:“我沒有!”
“有的。”楚河說,“昨晚你背著我給迦樓羅發郵件,要求他去做整容手術好變得跟‘英俊瀟灑、風流倜儻的’你不那麼像,否則你就要收他版權費。我都看見了。”
周暉:“……”
周暉哼哼著歌兒,打開手機開始玩粉碎糖果,裝作什麼都沒聽見。
楚河並不趁勝追擊,繼續坐在邊上看他那本永遠也看不完的、除了他自己以外沒有任何人知道究竟是什麼樣子的《抱屍子》。
十四五歲的少年麵孔有著超越性彆的秀麗,又戴著墨鏡,露出的小半張臉幾乎不辨男女。候機室燈光明亮,映得他膚色素淨透明,嘴唇透出極為淺淡的粉色,好看得仿佛某個喬裝打扮了的少女明星。
他一側肩膀挨著周暉,親昵毫不掩飾,儼然一對年齡相差比較大的戀人,幾乎每個路人經過都會帶著好奇和詫異看他們一眼。
這場景按理說是非常親密、和諧且唯美的,然而一貫閒不住的周老大隻安靜了不到五分鐘,又開始聊騷了:
“話說回來,你日記裡到底寫了啥東西?”
“沒什麼呀。”
“沒什麼你怎麼看那麼久,裡麵有沒有懷念老情人?”
“沒有啊。”
“沒有怎麼能看那麼久,真的沒有?”
“你不是都看過了嗎?”
周暉放下手機,不滿道:“根本沒用!小舅子說抱屍子在每個人眼裡是不同的形態,在我眼裡它就十幾頁好嗎!而且上麵隻記了幾個過時的天道八卦和從人界抄來的菜譜,不知道的人看了還以為你是個賢良淑德好人妻呢!”
“確實有菜譜嘛。”楚河安詳道,“我們剛來人界隱居的時候,有一天你想吃佛跳牆,我們還專門去皇宮禦膳房抄了份秘方回來,你都忘了嗎?”
說著他把抱屍子嘩啦啦往前翻,翻到某頁指給周暉看。隻見又黃又脆的紙頁上真用小楷工工整整地抄著一整頁菜譜,什麼雞肉幾兩,火腿幾兩,冬筍幾支,魚翅幾錢……
“……”周暉抻著脖子:“還有呢?前麵寫的什麼,給我看!”
楚河往前翻了一頁:“某年某月某日,摩訶尿床,為遮羞自己半夜偷偷洗床單,被周暉發現,無情嘲笑之……”
“再往前,再往前還有!”
“某年某月某日,迦樓羅掉牙兩顆,偷藏在枕頭下,被周暉發現摸走。迦樓羅持續三天哭鬨不止……”
“怎麼都是我欺負小孩子?肯定是你記錯了!”周暉一把搶過抱屍子,從口袋裡摸出他的萬寶龍金筆:“嗯,我來給你改改,這些不實的言論都要劃掉,另外再看看前麵還有沒有對我高尚的品德進行誣蔑的內容……”
楚河簡直黑線三百條,起身去搶日記,被周暉跳起來就躲開了。一邊躲他還一邊亂翻日記,嘴裡不停念念有詞:“什麼用摩訶的尾巴拖地,用迦樓羅的羽毛做毽子,偷懶不做飯隻給倆小孩喂白水煮雞蛋……根本沒有的事,這些全都要劃掉……”
“周暉!”
“啊,果然有老情人!”周暉如同發現了新大陸:“某年某月某日,跟釋迦比,周暉果然更加的——”
“還給我!”楚河撲上去就搶,被周暉風一樣地跑開了。
周老大跑起來如同脫肛的野馬,幾秒鐘內穿過候機大廳,一溜煙躥進了洗手間。楚河這個身體還沒長開,根本不可能跟上那龍卷風一般狂野的步伐,追了兩步隻好作罷。
他十分確定自己日記中沒寫過“跟釋迦比周暉怎麼怎麼”,那句話十有**是周暉臨場發揮出來的——不過為了搶日記本而編出這種話來,他也確實是拚了……
楚河有一點鬱悶地轉過身,剛要回座位,突然眼睛的餘光瞥見不遠處閃過一個熟悉的身影。
“嗯?”
楚河眯眼望去,隻見那人穿一件襯衣,大冬天竟然也不覺得冷,正仰頭望向登機口指示牌。
“……顏蘭玉?”
顏小哥怎麼好好的出現在這裡,而且孤身一人,連個外套都不穿?
楚河有點疑惑,下意識向周暉跑進去的洗手間看了一眼,轉而向顏蘭玉快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