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暉愕然片刻,臉上表情微妙地動了動,突然露出一個不太正經的笑容。
楚河一看他這種表情就知道不會有好事,果然緊接著就聽他笑著問摩訶:“乖兒,既然你人也吃了,媽也見了,禍也闖了,那接下來是不是就準備回血海去了?你爹我最近心情不好,要是失手隨便把你剁成個三五塊的……”
摩訶反問:“你覺得誰把誰剁成三五塊的可能性更大點?”
陰風呼嘯,天地變色。魔龍掀起的巨大動靜終於驚動了遠處外宮的神職人員,覆蓋著白雪的綿延山道上,一座座神社接連亮起燈火。
轟然一聲巨響,巨龍狠狠撞塌了不遠處朱紅色的鳥居,張開血盆大口,發出驚天動地的咆哮重生之鳳兮嫡女!
父子在狂風中對視,半晌摩訶猛一抽劍,金屬摩擦,發出令人耳膜撕裂的酸響。
“你對我已經沒有任何約束力了。老人就該乖乖退出曆史的舞台,還是少來乾涉彆人吧。”
周暉笑道:“話彆說得太滿,誰退出曆史的舞台還說不定呢。不過你將退出生命的舞台這一點我倒是十分確定……”
楚河眉梢跳了一下。
然而摩訶那冷若冰霜的臉上並沒有任何發怒的表示,相反他微微抬起下巴,居高臨下盯著周暉,羽睫下的眼角閃動著詭譎的光:
“放下母親。”他淡淡道,“去死的時候,彆讓我媽擋在你前麵。”
楚河猝然出手,但下一秒,周暉抓住他衣領大力向後一扔,緊接著舉刀直撲到了摩訶麵前!
楚河穩穩落地,厲聲道:“周暉!摩訶!”
隻見颶風中,這對有著魔性血統的父子悍然廝殺,刀劍撞響如同狂風暴雨肆虐過境,發出千萬道令人睜不開眼睛的強光!
朱紅色木柱紛紛斷裂、傾倒,繼而重重落地,在青石走廊上發出沉悶的轟響。
“你倆是有病嗎?”楚河怒道:“不搞個你死我活沒得完是不是?!”
·
同一時刻,神殿祭壇上。
顏蘭玉死死抓住時空縫隙的邊緣,全身爆發出符咒燃燒時可怕的藍火。不遠處,相田義滿麵鮮血地跪坐在邊上,用力甩了甩頭才恢複神智。
“師……師叔……”一個密宗門弟子半邊身體被壓在坍塌的碎石中,勉強叫道:“請幫個忙,相田師叔……”
“媽的!”相田義在震動中大罵一聲,搖搖晃晃地起身,一腳踢在壓在那弟子身上的大塊碎磚上,然後也不管那弟子能不能掙紮出來,便轉身踉蹌向顏蘭玉撲去。
隻見時空縫隙爆發出巨大的吸力,幾乎已經把顏蘭玉半邊身體吸了進去。然而與此同時,他身遭又縈繞著無數冤魂,它們哭泣飛舞著,虛空中伸出難以計數的枯手,死死地抓著他的腳腕,把他釘在了地上。
那肯定是伊勢神宮在數百年間封印的難以計數的怨靈,其力量之強,幾乎已經具現化——隻見顏蘭玉腳腕上浮現出兩隻清晰的黑手印,如同恐怖片中被鬼摸了的痕跡,乍看之下簡直令人毛骨悚然。
“該死的!”
相田氣急交加,掏出結界中的最後一張符咒,快速念動咒語,緊接著畫符中燃起了罕見的黑色烈火。
“你快給我去死——”相田大罵一聲,啪地狠狠把符咒拍在顏蘭玉的天靈蓋上!
刷地一聲罡氣向四麵八方擴散,冤鬼慘叫飛速遠去,周圍令人喘不過氣來的陰風頓時一清。
顏蘭玉的身體頓時失去了支撐,陰世魂發出長長的、久遠的慘叫,繼而他的整個身體都被吞進了時空縫隙裡!
刷的一聲縫隙合攏,顏蘭玉的身影頓時消弭在了虛空中。
·
黑暗,虛無。
時間停止了流動,空氣輕盈到沒有聲音,虛空仿佛廣袤無邊的大海。
顏蘭玉竭力向上伸出手,然而他的身體緩緩下沉,隻能眼睜睜望著頭頂唯一的光亮升高、遠去重生之2006。
……這熟悉的感覺是什麼?
顏蘭玉瞪大雙眼,然而瞳孔空白,毫無焦距。
是了,是死亡。
四麵八方如潮湧般閃現出無數碎裂的畫麵,紛紛揚揚,旋轉墜下。
那真的是很多年、很多年以前的片段了。
……
“顏先生,我們懷疑你與一起軟件工程泄密事件有關,請跟我們走一趟。”
“你們乾什麼?我隻是個講師……喂!放開我!”
陳年的畫麵熒幕般當空而下,泛黃的光影中,一群人強行將圍在中間的男子戴上手銬,押進車裡,繼而在汽車尾煙中揚長而去。
身後家門打開,風卷起客廳中的報紙,嘩啦啦飄飛到地上。
黑暗中顏蘭玉呆滯的麵孔蒼白冰冷,仿佛人偶一般,連最後一點感覺都消失了。
然而潮湧般的畫麵還在繼續,它們是從海底深處蔓延的惡魔,張開巨手將他裹起,碾碎,從內而外擠成一團混合著骨頭渣滓的血沫。
昏暗的牢房中腥臭彌漫,一個瘦脫了形的年輕男子倒在鐵床上,手腕、腳腕分彆鎖著生了鏽的鐵環,血跡斑斑的鎖鏈一直延伸到牆角。
不遠處傳來嘩啦一聲,牢房的門打開了。幾個穿製服的人一湧而入,畢恭畢敬請進一位穿陰陽師狩衣、須發皆白的老人。
“這就是那個東大的講師?”老人看了鐵床上一動不動的年輕男子一眼,嘶啞問。
“是的,掌門大人。他是個潛入了我國絕密實驗項目的情報人員,我們追蹤了半年才抓到他,但不論如何拷問都逼不出他的接頭人,以及對方諜報組織的更多情況……”
老人渾白的眼珠看著年輕人,對方的眼睛雖然睜著,但毫無神采,甚至看不出任何還活著的跡象。
“我可以帶走他嗎?”
“這——”
老人看出了對方的遲疑,緩緩道:“這樣都不說,就算拷問致死也不會說的,何況他已經要死了。這種年齡、性彆、四柱八字全都精確對應的人非常少,更難得的是,這種極度剛烈的靈魂,我已經尋找太久太久了……”
幾個人連忙謙恭稱是,老人又道:“不用擔心,我會跟你們警視廳打招呼的。”
他抬起滿是皺紋的手,慢條斯理拍了拍,身後空氣中頓時砰砰幾聲,赫然出現了幾個低級式神,上前一把拽斷年輕人手腳上的鐵索,把他從肮臟冰冷的鐵床上一把扛起來。
“咳咳!咳咳咳!”姿勢轉換讓年輕人壓迫到腹腔,頓時發出沙啞難聽的嗆咳,帶出大片暗紅色星星點點的血沫。
老人眼皮耷拉地看著,隻見式神們扛著他向牢房外走去,擦肩而過的時候年輕人突然竭力抬起頭,嘶啞道
:“……我什麼……都不會說的……”
“無所謂,”老人不動聲色道。
“反正從現在開始,再也沒有人能聽見你的聲音了。”
·
異次元中,顏蘭玉身遭廣袤的虛無空間倏而轉換,猶如時光星移倒轉,下一刻他的雙腳觸到了實地傾世寵妃。
他就像個沒有感覺的人偶娃娃,半晌才回過頭,向身後望去。
是了,他記得這裡。
這是一座廢棄的日式建築,空曠凋零,布滿灰塵和蛛網。
所有窗戶都被泛黑的木條橫七豎八封住,光線從木條的縫隙中投進來,映在地上、牆上,以及門口被死死焊住的鐵柵欄間。
午後的光線是那麼迷離恍惚,灰塵在光中緩緩浮動,就像深海中無聲的浮遊生物。
顏蘭玉的目光散亂沒有焦距,半晌才落到大屋正中,一架豎起的木柱上。
那上麵吊著一個年輕男子。
年輕男子的頭無力低垂著,雖然雙腳著地,但整個身體呈一種向前傾的姿態,僅靠被分開束縛在木架上的雙手為支力點,才沒有倒在地上。
他的臉色灰白,是那種梅雨季節帶著潮氣的陰灰,連乾裂的嘴唇都是同一個顏色的。他的鼻梁挺直、輪廓深刻,並沒有完全失去五官的形狀;但眼窩深陷發黑,猶如一具狼狽不堪的死屍。
顏蘭玉的目光沒有絲毫波動,落到了他的身上。
那是一具很可怕的身體。
他的胸前、手臂、大腿都有被刀剜下大片肌肉的痕跡,血肉發黑、變乾,露出森森的白骨。那猙獰可怕的傷口發出濃烈異味,引來蚊蟲嗡嗡飛舞,爭相附著於*的血肉上。
可怕的是,到了這個地步,他竟然還沒死。
儘管很難發覺,但他的胸口還在微微的起伏著。
為什麼還不死?顏蘭玉看著他想。
為什麼到了這個地步,我卻還沒死呢?
他踉蹌向前走出一步,緊接著又一步,最終搖搖晃晃地站在年輕人麵前,喘息片刻,向那灰白色枯瘦的脖頸伸出手。
——結束我的痛苦吧。
就這樣,快點結束我的痛苦吧……
然而下一刻,他的手指從年輕男子的脖頸中插過,如同沒有實體的虛像,直接穿了出來。
再一次還是一樣,還來一次又是同樣。
過去的已經過去,曆史凝固在書頁中,不論如何也無法改變分毫。
顏蘭玉茫然看著男子,嘴唇劇烈顫抖,淚水緩緩從眼眶中湧出,他發出了一聲壓抑、顫抖而嘶啞的哭泣。
鐵門哐當一聲打開,腳步聲由遠而近。
隻見兩個穿狩衣的陰陽師走進了大屋,年紀都很輕,約莫二十出頭,相貌帶著很多年後穿越時光的熟悉——一個是相田義,一個是後來的密宗掌門,天邇岐誌。
天邇岐誌抱臂站在門口,饒有興味地環視周圍一圈,並沒有說什麼。
倒是相田義走近察看了一眼,並沒有看見身側在另一個時空中的顏蘭玉,捂住鼻子搖了搖頭:“嘖,這人怎麼淩遲了這麼久還沒有死。”
“不會這麼容易的,”天邇岐誌道,年輕時他的聲音有種更加渾厚而漫不經心的味道:“這是煉魂的過程,要讓陽世魂的怨氣積累到一定程度才能放到陰間去呢最強酬勤係統。”
“那這樣豈不是還要受很久的苦?”
“差不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