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西, 家裡大家都最願意聽你的話,你去說一說。”陸家在這上海留下來,經過了多少風風雨雨, 那都是多少血淚換來的,沒道理給了這些騙子騙了去。
是該去說,但是宋雁西想到外祖父和舅舅那滿臉的高興幸福,若是現在曉得了真相,舅舅尚且還好, 可是祖父身體本就不好,哪裡經得起這大悲大喜的刺激?有個好歹,可如何是好?
於是搖著頭, “二哥,這事急不得,更何況今日是大哥的大婚喜日。”且不說這滿堂賓客,便是對方是妖是騙子, 都不能在今天揭開。
當然, 宋雁西更多地還是顧忌著陸相城的身體狀況。
但是陸知棠是個急性子, 哪裡等得了?可如今也不得不聽宋雁西的話,隻能在原地乾著急。
正此刻,外麵有下人來尋,“二少爺在這裡麼?”
宋雁西聽罷,心說估計是前堂那邊客人招待不過來, 所以打發人來找他了, 便連忙勸道:“二哥你先過去, 這事兒我會查個清楚,你也不用太擔心,倘若真是騙子, 我也不會饒了她。”
陸知棠聽了她這話,點了點頭,“那我先去忙,你先休息,晚些再找你。”
宋雁西目送他出去,將廳門給關了,這才疑惑起來,“陸家上下,我都是設下了法陣的,這妖怪居然能來去自如,倒是有些本事。”
這個時候宋雁西不免是懷念去小塔在的時候,有小塔在,這會兒已經摸上樓去了。
而且她是個小娃娃,跑去鬨新房,並不會讓人生疑。
轉頭打量了十六歲的嘲風,個頭都比自己高了,不妥。
小銀這十七八的樣子,在大家看來,也是大姑娘了,更指望不上,隻能摘下廳中的綠化葉,折了隻小鶴去新房探一探。
隻是小鶴去了半個小時左右,什麼消息都沒有,那邊也沒什麼聲音,這讓宋雁西尤為疑惑,太詭異了。
那他們雖是中式婚禮,但是房中也陪同的喜娘和丫鬟,怎麼大家都不吱聲?而且聽說新娘子的姐妹也陪著。
這麼多人,一點聲音都沒有,這明顯就不對勁。
嘲風提議道:“要不,姐姐帶著三頭魘去看看。”
宋雁西也隻能這樣了,讓他們倆暫時上樓休息,自己去看看就回來。
三頭魘不情不願地出來,剛要抱怨,就被宋雁西塞了一把喜糖,頓時高高興興地隱身,跟著宋雁西去了安置在隔壁那棟樓上的新房中。
果然宋雁西沒看錯,越是靠近這新房,甚至是這一棟洋樓,妖氣都十分重。
相比起前堂席間的熱鬨非凡,這裡顯得格外的寧靜,仆人們也很少,等宋雁西到了樓上,隻見新房的房門是半掩著的,裡麵好幾個人影,而且還在說話。
這倒是奇怪了,她的小鶴剛才怎麼任何聲音都沒有?
她疑惑中,借著這半掩的門大大咧咧地走進去。
婚禮雖然是中式的,但新房卻是洋房布置的,所以很是寬敞,還連帶著洗浴室,還有一兩個大大的陽台。
宋雁西原本是要朝著陽台上的美人榻上坐下去的,但生怕讓被她們察覺,最終在那梨花硬木椅子上坐下來。
這會兒也看到了坐在床邊的新娘柏慧珠,皮膚雪白,說是吹彈可破一點都不誇張,隻是這姣好的麵容下麵,宋雁西還看到了一株柏樹。
她是柏樹精?
喜娘和丫鬟都在隔壁的小廳裡吃著茶點果子,這屋子裡陪著她的則是和她一樣的柏樹精,皮囊也很漂亮,而且各有千秋。
應該是她的姐妹們。知道是柏樹精,也懶得去看她們的真麵目了,反正柏樹都長一個樣子。
果不其然,隻見她旁邊那個相貌偏嬌俏可愛些的柏樹精歎氣道:“姐,你說那陸知棠是不是有病?我人都要跌在他懷裡了,他居然就躲開了。”難道是她不夠漂亮麼?
而柏慧珠聽到她妹妹柏慧珊的話,神色凝重,“這陸知棠性格是有些怪異,我看還是算了,要不那陸若卿?他是個大夫,性格比你們大姐夫要和藹,而且又十分顧家。”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她覺得這陸知棠一直對自己都充滿了敵意。
但是一旁穿著黃色洋裝的柏小魚不同意了,“堂姐,你之前不是說那陸若卿歸我的嗎?”怎麼轉頭她自己的親妹妹覺得那陸知棠不好,便又要這陸若卿,搞得自己就隻能撿他們姐妹不要的一樣。
雖然她也沒打算去勾引那陸若卿,她總覺得,自己在等人,隻是等誰她也不知道,反正很玄乎。不過總被她們姐妹這樣一鬨,自己心裡就很不舒服。
額,宋雁西愣住了,所以這不幾人不是親姐妹啊。
不過倒是奇了,怎麼就一定要盯著自己這幾個哥哥呢?當然自己這幾個表哥都十分優秀,但是這大上海什麼英才俊傑沒有?何必專門盯著陸家?
就在宋雁西疑惑的時候,那穿著黃色的洋裝的柏小魚忽然起身緩緩朝她這個方向走過來,大有要坐她這張椅子的趨勢,宋雁西連忙帶著三頭魘起身離開。
果然,這柏小魚坐下來,開始歎氣,“還是慧珠姐的運氣好,直接入夢,說是前世的因緣,他就信了。可惜了,我要是再用這樣的手段,隻怕陸三少爺是不信的。”
宋雁西恍然,原來大哥忽然和這柏慧珠結婚,竟然是這柏慧珠耍了手段。偏偏大哥又是那種最具有責任感的人,隻怕真以為自己是前世欠了她的,所以現在便將她娶了,以此作為彌補上一輩子的虧欠。
柏慧珠的親妹妹,柏慧珊因為剛才想放棄那陸知棠,聽她大姐的勸說找上這陸若卿,偏偏又被這堂姐柏小魚給說了,所以對這柏小魚很是不滿,聽到她說這話,就隻覺得有些陰陽怪氣的,“你這是什麼話,難道我姐和陸大少爺現在的真心相愛是假的麼?”
柏小魚聽到這話,心裡忽然有些難過起來,感覺就是莫名其妙的。一麵附和著,“是是是。”心想畢竟今天是柏慧珠大喜的日子,自己跟柏慧珊爭辯什麼呢?不過她有些擔心,聽說那宋雁西已經來了,也不知道她會不會察覺出大家的身份,所以她不想冒險,她又沒有願意冒死保護她的陸稟言。
所以便朝柏慧珊道:“要不,咱們先回去,那宋小姐已經來了。”
“來了就來了,她就算發現了又怎麼樣?反正現在我姐姐是她的大嫂了,難道她還能對自己的嫂子下手麼?”柏慧珊絲毫不擔心,反正她聽姐姐說,姐夫已經知道她們不是人的事情,而且還說不論種族,隻要是不曾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就好。
柏小魚見此,也不勉強她,“你隨你,我先回去了。”她反正是怕死。說著,便起身離開。
柏慧珊見她真走了,那假笑也沒繼續再維持下去,氣憤道:“姐,你乾嘛總帶著她這個拖油瓶?”
柏慧珠看著氣急敗壞的妹妹,露出一個溫柔的笑容,的確和那賢良淑德很是靠邊,“慧珊,你這個脾氣真要改一改?人家都說要不喜於色,這樣下去你遲早是要吃虧的。”
“我不怕,反正姐姐你現在是陸家的媳婦,陸家和宋雁西什麼關係,不管是玄門中人還是咱們妖族,都知道的。他們要是敢動我,那就是打宋雁西的臉!我敢說現在我就去殺人,那些玄門中人也不敢把我如何。”
宋雁西看著一臉得意洋洋的柏慧珊說著這些話,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臉,她的臉有這麼大麼?還有這位柏小姐哪裡來的底氣?認為彆人會看在自己的麵子上任由她為非作歹?
而因為聽到這柏慧珊的話,也忍不住看起對方的過往,第一個畫麵便看到還是本體樹形,還沒化形的她,用樹枝獵殺了進山祭拜先祖的一家老小,吸取他們的生氣,然後慢慢有了人樣。
後來又繼續屠殺了半個村子,方有了此刻現在她這副嬌俏的皮囊。
都這樣了,後麵的宋雁西也懶得再看了。
將目光放到那柏慧珠的身上,這柏慧珠倒是兢兢業業地老實修煉,憑著自己的真本事化形,也一直小心翼翼地,不敢去沾惹因果。
瞧著倒是沒有半點問題,和她這個妹妹簡直是天差地彆。
然就這時,宋雁西看到她柏慧珠拿走了柏小魚的東西,甚至將柏小魚的一段記憶直接抽走。
這讓宋雁西有些好奇,她抽走的是什麼記憶?隻是可惜這記憶不是柏慧珠的,宋雁西根本就看不到,不過倒是看到了她拿走的一個小金鎖。
雖然不知道這金鎖有什麼用,但是現在她倒是可以肯定,這個柏慧珠和她妹妹柏慧珊應該是一丘之貉了,兩姐妹都不是什麼好人,剛剛自己給她定義太快了,還以為她是出淤泥而不染呢。
正要繼續往下看,那柏慧珠忽然警覺起來,“慧珊,你有沒有覺得,有雙眼睛在盯著我們?”
道行還不低,居然感覺到了。宋雁西收回目光,倒也不擔心被她發現,畢竟她沒那本事,而是打量起這房間裡的布置。
隻覺得房間的布置有些奇怪,一麵又聽著姐妹倆說了一會兒的話,大概曉得這柏慧珠為什麼找上大哥了,大概是想求個長期護身符。
就像是她妹妹柏慧珊說的那樣,竟然還真是看中了自己在玄門中的地位。
宋雁西覺得有些好笑,聽到門外樓道裡傳來的腳步聲,應該是大哥回來了,所以便帶著三頭魘一起出去。
果然,在過道裡和大哥擦肩而過。
不過他這個時候看不見自己罷了。
她回到自己常住的這一棟洋樓,隻見小銀在廳裡坐著,“嘲風呢?”
“剛才出來了一個女妖,他跟過去了。”小銀回著,一麵擔心地看著宋雁西,“姐姐,我看妖氣還在,難道不止一個女妖?”
“嗯,他跟去了也好,我正想看那女妖被我這位大嫂取走的記憶是什麼呢。”等嘲風找到了她的位置,自己再去見她。
又見時間還早,而她在船上的時候幾乎都是休息,便打算去換件衣服,然後見一見夏姬。
可是剛到房間,就見看到了那抹熟悉的身影就坐在自己的梳妝鏡前,見著對方脖子上戴著的項鏈,沒好氣道:“你這脾氣該改一改了,你自己沒有麼?每次來都老動我的東西。”
夏姬絲毫不在意她的話,笑嘻嘻地起身朝床上躺下去,“人家還說家花比野花香呢,自己的怎麼能比得上彆人的?”說到這裡,目光朝著窗外看過去,正好是陸稟言新房的那棟洋樓,“陸家現在倒是熱鬨,你說這陸稟言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娶回來的是個什麼鬼東西?”
她既然來了,宋雁西也不用換衣裳了,也在床鋪另外一邊空位上躺下來,“我覺得是知道的,此前我聽舅舅說,大哥十分看重這柏樹精,還親自布置新房,我剛才去他們新房轉了一圈,我留的法器什麼的,房間裡一件沒有,不但如此,常規的物件,也都給避開了。”就好像是怕傷害到那柏樹精,特意給拿走了一樣。
彆說,還真是用心良苦了。
反正覺得大哥的性子,不該是那柏樹精授意,除非他被迷了心智,但是自己剛才出來的時候才和他擦肩而過,並沒有發現他有被迷惑的跡象。
所以宋雁西就很頭疼了,撇開這柏慧珠從柏小魚那裡拿的金鎖有什麼用,又將柏小魚的那段記憶抽走不說,就憑著她親妹妹柏慧珊的那些話,這樁婚事就不該存在。
她們的目的太明顯了。
宋雁西雖然不知道玄門中人和這些妖魔鬼怪是怎麼看待自己的,但是想借著她的名胡作非為,是不可能的。
夏姬聞言,側過身來單手枕著腦袋,“這樣說來,你大哥和這柏樹精中間的還有一段不為人知,且又蕩氣回腸的愛情。”
“我看玄乎,沒準帶著欺騙性的,我之前聽說是這柏慧珠入夢,騙了我大哥說什麼前世姻緣。”反正現在就算是陸知棠不管了,她也會去查清楚的。
說著,又問起夏姬,“你和蘇燦怎樣?”
不提還好,一提夏姬就歎氣,“能如何?那地魔一日不除,我就不能離開。”不然的話,上一次蘇燦去秦家的時候,她就想跟著去的。
而現在聽說蘇燦父親打算給他找門當戶對的世家小姐們結婚了。
而且蘇燦似乎已經答應,她看到報紙了。
她是生氣的,可是又能如何?她不是人,本來也不可能和蘇燦長相廝守這一輩子。
所以隻能換個心情,想著其實看到他娶妻生子,平安過完這一生,也還好。
不過這些話她沒和宋雁西說,而是同宋雁西說道:“其實,我還是想回邯鄲。”和蘇燦剛在一起的時候,她就一種再續前緣的感覺,但總覺得不真實。
現在蘇燦要結婚了,不就正好印證了麼?他就算對自己動心過那麼一瞬間,但是終究不是一路人。
所以她想回到老家。
“就吧,反正謝蘭舟不回來,我一個人是沒有辦法的。”當然,還有一個可能,這上海的人都搬走,那自己就立馬能把這地魔殘魂給封印了。
但是可能麼?宋雁西也忍不住歎氣。
夏姬沒再說話,房間裡一片安靜,等宋雁西想要再和她說話的時候,不知道夏姬什麼時候竟然已經走了。
她看了看窗外,天竟然已經徹底黑了,起身來整理了一下頭發和裙子,下樓去。
嘲風正好小銀在說著什麼,見到她連忙迎上來,說了那柏小魚此刻所在的地方。
柏小魚和柏慧珠姐妹倆並未住在陸知棠所說租的那公館裡,而是在一處老式的酒館旁邊。
“她好像在等誰,回去後就一直在那酒館裡坐著,然後頻繁地朝窗外河麵的橋上看去。”嘲風覺得怪異得很。
宋雁西聽罷,想到今晚也不可能去打擾大哥的洞房花燭,索性就帶著他們倆偷偷從後門出去。
攔了黃包車到嘲風所說的老式酒館,果然遠遠的便看到了酒館窗前坐著的嫵媚身影。
和宋雁西在新房裡看到的那個柏小魚不一樣,此刻的她滿臉哀傷,手中捧著酒,呆呆地看著橋上來來往往的行人。
“小姐,要報紙麼?”宋雁西正下車,有小報童遞了今天的晚報。
宋雁西隨意看了一眼,給了錢,便直徑帶著他們倆也上樓去,要了一個也臨窗的空位,然後裝模作樣拿起報紙看。
她本意是用來擋住自己的臉,畢竟這柏家三姐妹既然能找上陸家,顯然對自己是有些了解的,沒準還見過自己的照片呢。
但是她一抬眼,就看到報紙上醒目的一串大字,“洪門少爺與某織造大亨千金喜結良緣,大婚在近。”
這標題倒是沒叫她怎樣,洪門少爺太多了。而是看到下麵的配圖照片,宋雁西才露出驚訝的表情。
難怪今天夏姬說想要回邯鄲,原來這蘇燦要和彆的女人結婚了,可是……
她看了看照片,上麵的蘇燦笑得滿臉幸福,就好像他對跟夏姬的那些日子,就從來都是逢場作戲一樣。
宋雁西不知道為什麼,反正一下就很生氣,憤怒地將報紙扔在桌上。
小銀和嘲風也不知道她怎麼了。隻是見她這忽然憤怒扔報的舉動引來旁桌的關注,生怕那柏小魚發現她,所以嘲風忙起身,將柏小魚的視線擋住。
便聽得酒館裡的客人們竊竊私語起來,隻說近來這酒館奇了,先是來了柏小魚那麼一位電影明星一般的漂亮小姐,而且還是天天來,直至坐到深夜打烊。
現在又來了宋雁西這樣一位高貴優雅的小姐。
而柏小魚同樣聽到了這些竊竊私語,所以回過頭來搜尋宋雁西的身影,不過被一個小少年擋住了,她也不好多看,而是扭過頭繼續盯著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