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對於這忽然出現在船上的金發碧眼洋人, 整個船上的眾人都愣住了,倒不是因為宋雁西那話,而是他們阿蘭圖當部當初在那滿天的沙塵中能活下來, 正是因為上了這艘船,所以一直將建造這艘船的洋人保利德視為救命恩人。
甚至是現在這船上,還掛著他的畫像,隔三差五,尤其是遇到沙塵的時候, 大家都要祭拜他一下。
因為正是他,哪怕阿蘭圖的人變成了半魅,但總算沒全部葬身於沙塵中, 是他的這艘船救了整個阿蘭圖部落。
他是阿蘭圖部落人心目中重要的一位神靈。
“他,他怎麼會在這船上?難道死不瞑目麼?”二當家在看到小塔拿出繩索去綁這保利德的時候,終於反應過來,發出疑問。
不過她更好奇, 為什麼保利德不像是靈魂, 而更像是一個真實存在的人呢?
保利德掙紮著, 想要逃,但是小塔在綁他的手腳,宋雁西也沒鬆開捏住他喉嚨的手,此刻像是條鹹魚一樣掙紮。
“看清楚,烈日灼灼呢!哪裡來的鬼魂?”宋雁西抬頭看了看上空的太陽, 哪怕已經西斜了, 但今日的太陽仍舊帶著濃濃的燒灼感。
“那他怎麼會在這裡?”其他的沙賊也將心中的疑惑問出來, 不是早就已經死了的人麼?
然後便聽到宋雁西說道:“這可要好好問問他,我想他應該最清楚,為什麼你們會變成半魅。”
這時候小塔也將人綁好了, 就是綁得有點鬼畜的樣子,整個人反手反腳被綁在一隻大桶上麵,宋雁西光是看著,就覺得彆扭不舒服。好像保利德在背著大木桶一樣。
這樣是能折磨人,但是洋人在船上養尊處優慣了,也不曉得能撐多久。
此刻他聽到宋雁西的話,罵了兩聲,便開始朝二當家等人用阿蘭圖人的話語說道:“彆相信這個可惡的女人,我一直在保佑你們,我當初建造這船的時候,你們的阿蘭圖的人也幫了我很多,我是把你們當做孩子一樣來看待的。”
二當家聽到他的話,還是下意識讓人將他抬過去一些,雖然沒說相信保利德,但明顯是怕宋雁西對他不利。
宋雁西懂得很多方言,但是卻因這阿蘭圖族人在外幾乎已經滅絕了的緣由,所以壓根聽不懂。不過單看那洋人滿臉張牙舞爪的樣子,根本就不是什麼好話,便朝一旁的屠子騰看過去,“你上船十幾年了,應該聽得懂他說什麼吧?”
屠子騰當然能聽懂,十幾年了,耳目濡染,不想學會都難。但是想起宋雁西對待自己的傲慢態度,便想要搖頭,不打算給她做這翻譯。
這時候卻聽宋雁西問道:“你難道不想變回人,離開這片沙漠麼?”
這話讓屠子騰很動搖,“你有辦法?”
宋雁西搖頭,“我沒辦法,但是他肯定有啊。”說著,朝那還在用阿蘭圖語跟二當家解釋的保利德看去,“你也是摩什的徒弟,不會這樣天真地認為,上了這船的人變成半魅,和他沒關係吧?”
也就虧得他死得早,不然大家連變成這半魅的資格都沒有,隻怕直接成了魅。
偏這種魅,和西南鬼苗的魅還不一樣,人家那平時看著跟正常人一樣,沒什麼區彆,不過是逢著些日子,會幻化成魅影罷了。
屠子騰的確發現過這船上的異樣,甚至借機在對沙船大修大改的時候查過,但始終是沒有半點線索。不過剛才宋雁西就轉了這麼一圈,掐了掐手指,就將這被大家掛在牆上祭拜了上百年的保利德抓出來,沒準她真有辦法。
從前屠子騰想獲得愛情,離開雪域昆侖後,他又覺得男人該有權力,不然留不住女人。
可是現在,他特麼就隻想留住自己的命,做個人!
所以再三思考,還是決定給宋雁西做翻譯。
因此當宋雁西聽得那洋人給二當家一行人的一通解釋後,忍不住笑起來,隨後提高聲音朝二當家看過去說道:“他說完了麼?是不是接下來該我說了?”
二當家的確已經聽保利德說完了,主要對方就一直辯解,都是宋雁西的陰謀之類,而且又說不出個一二三。
搞得她現在又願意更相信宋雁西多一些,於是又過來,“他說都是你的陰謀詭計……”
“你信麼?”宋雁西笑問,隨後指了指這船上那隱晦之處的詭異符號,“剛才我就發現這船上有許多這種符號,看起來沒有半點規則邏輯,後來抓到了他我才反應過來,他是一個洋人,我當然不能以我們的方法來排列。”
所以,如果按照西方的方法來排列,那這些符號連在一起就是一串詛咒。
詛咒一個族彆的墜落,換取一個人成為天使。
能有這樣的本事,那提前算出天災來,也不是什麼難事。
恰好這阿蘭圖部落就在沙漠邊緣的戈壁灘上生活,與世隔絕,而且又在即將迎來了這沙塵的時候他建造這船隻,隻要阿蘭圖部落的人都上了船,他們的魂魄就歸自己所驅使,等著他們全部下了地獄,他就能成為天使。
宋雁西說到這裡,目光朝著那似已經把自己視為仇人的保利德看過去,“可是你斷然沒想到,你還沒徹底把船隻完成,你的生命就到終點了。”這就是玄門中人的常態,可算儘天下事,唯獨算不到自己的生死喜樂。
“所以我們隻是變成半魅,是這艘船還沒完全建造好?”二當家也不傻,聽出了宋雁西的意思。
宋雁西頷首,“是這個道理,我想著一百多年裡,他也想過補救,但是船離不開這沙漠,資源有限。”
“那,那我們還有救麼?”二當家下意識看了看自己的手臂,恍然間變成了禿鷹一般的翅膀,黑乎乎的怎看都不吉利。
“你們不是要找還魂花麼?”宋雁西問,不是他們自己說找到還魂花就能恢複成為正常人麼?
哪裡曉得二當家卻沉默了,反而是那屠子騰恨恨地盯著保利德,“是他傳達給大家的消息,說這沙漠中心會有還魂花,讓大家恢複成人。”但既然是這保利德要用他們來獻祭,讓他成為天使,那怎麼可能真的會讓他們重新變回人呢?
指不定這還魂花根本就不存在,即便是存在,隻怕也隻是對他自己有用罷了。
所以,也難怪二當家他們忽然都沉默了。
隻怕是絕望了吧。
宋雁西見此,示意小塔將那綁在木桶上的保利德帶過來。
小塔走過去踢了一腳,反手反腳跟木桶綁在上麵的保利德就跟著木桶一起滾了過來,但是嘴裡那汙言穢語一直罵個不停歇。
“姐姐,給他試試搜魂唄?”小塔提議著,既然保利德能想到用阿蘭圖人成全自己成為天使,那他應該也有辦法,沒準這還魂花真有用呢?
“這個主意好。”宋雁西覺得不錯,隨後朝對方伸手,她其實就是想嚇唬嚇唬那保利德的,畢竟剛才自己就是用這隻手抓住他的脖子。
所以這保利德對宋雁西的這隻手,是有些恐懼感的,見她又伸手過來,生怕她這一次直接將自己的魂魄從身體抓出去,下意識地就掙紮著,眼看著宋雁西的手靠近,忽然兩隻瞳孔劇烈的放大,驚恐地叫道:“天使之手!”隨後滿臉虔誠地看著宋雁西。
這前後反差秒切換,宋雁西旋即反應過來,自己這隻手的手骨,幾乎都是天尺所化,隻是沒想到居然被這保利德給察覺了出來,隨即幽幽一笑:“我這不是天使之手。”但可以捏死天使。
然後也準備搜魂了,但其實根本就不用特意伸手出去,剛才宋雁西就是想嚇一嚇這保利德,若是能嚇住他最好,也省得浪費自己的精力。
但沒想到他居然能察覺自己這隻手的異樣,那說明這人所懂得的一切,顯然要比自己所預想的還要多。
於是捏碎一張搜魂符,當眾便將對方的魂魄給引了出來。
綁在木桶上的保利德掙紮了幾下,似乎極力不想讓自己的靈魂離體,整張臉瞬間都變得扭曲起來。
但最終還是沒搶過宋雁西的收魂符,靈魂還是從身體裡出來了,然後正式被搜魂符給控製住。
宋雁西也趁此機會從他的魂魄中看到了不少秘密。
原來野心還真是部分人種,這保利德所在地方,就有很多魔法師因類似的辦法一躍成為天使。
但因要以一族之力的靈魂才能養出一個天使,所以保利德沒趕上好時代,他學會這個詛咒之法的時候,他已經找不到合適小族給自己獻祭了。
大些的族又惹不起,沒準人家的家族就出過天使呢?
正好聽到有傳教士說這東亞的種族之多,而且東方一向神秘強大,沒準這裡的靈魂更比非洲的還要純淨。
於是他就來了,走遍了大半個國土,最終選擇在這片戈壁灘上,開啟了他天使之路。
不過就跟宋雁西所預想的那樣,醫者不能自醫,玄門中人也不能算自己平生。
所以這保利德還沒完成,他自己就死了,留下這爛尾工程。
但是沙塵卻如期而來,他哪怕曉得這船還沒完工,但也不想就這樣成為一個孤魂野鬼留在這他鄉異土,所以還是開啟了詛咒之法。
如同他所預想的那樣,船隻還沒徹底完善,詛咒之法的符文也沒完全刻上去,以至於即便在阿蘭圖的族人都上了船,可他仍舊沒能成為天使,就好像是半死人一樣。
沒死,不是孤魂野鬼,但也不是活人。
隻能在這船上遊蕩著,明明這船上那麼多人,可因為這些半魅看不見他,以至於他一直都始終是孤零零的,就好像從一開始就注定了,他這個外來者無法融入其中一般。
然後他不甘心,本來已是萬事俱備的,東風也來了,偏他的命運捉弄人。
所以在他的努力之下,找到了一個新的方法。
就是沙漠中心的還魂花,既可以讓自己複活,將這詛咒之法完善,還能讓這阿蘭圖的族人複活重新成為人,為自己繼續所用,將這詛咒之法徹底地完成。
二當家等人就在旁邊,對這搜魂術的震驚之餘,看到這答案又驚訝不已。
他們還能活過來,這還魂花真的有用!一時間,阿蘭圖的人又忽然重拾了信心,隻是想到這保利德居然還打算利用他們找到還魂花後,繼續要他們的命,氣得便有人要馬上動手。
不過給屠子騰攔住了,“搜魂術後,魂魄即便是完整,也碎碎零零。”這保利德將不再是一個正常人了。
可是阿蘭圖的族人怎麼可能放過他,即便大家逃不過那沙塵,死了就死了,但是卻因為他,這麼多年一直備受折磨。可謂生不如死!
所以宋雁西這搜魂術一結束,不等二當家開口,眾人就率先衝上去,隻差沒把他給生吞活剝掉。
當然,船上給他擺著的神龕和畫像,也都通通給毀掉了。
但他們最終還是沒殺保利德,而是將如今因為被宋雁西使用搜魂術後,變得神智不全的保利德趕下了沙船。
他沒有水沒有食物,將他趕下這沙船,與殺了他又有什麼區彆呢?
沙船繼續往前行走,二當家盯著沙漠裡保利德在視線中變得越來越小的身影,忽然讓人停下,“不,我要殺了他!”她想到了姐姐的慘死,又想到了這保利德的狡猾,萬一他是裝瘋賣傻呢?
所以隻有將他殺了,自己這心中的憤恨才能解去一二。
因此沙船一停,她立即展開雙臂,頓時化為一雙黑翅,朝著對方飛了過去。
原本還呆呆站在原地的保利德忽然就跑起來。
小塔見此,眼睛都瞪圓了,“姐姐,他的魂魄居然沒受損。”若是受損了成了個二傻子,按照常規,他不是看到人長著雙翅朝他飛過去,會高興地主動迎上去,這才是正常反應。
可現在的保利德在逃。
不但如此,他居然還用沙子在短時間裡快速捏出了幾個沙兵將二當家攔住。
船上的沙賊們見此,立即調轉船頭過去幫二當家。
宋雁西也有些意外,沒想到這保利德跟當初那十七阿哥一樣,也是個厲害角色,魂魄一樣強大,竟然也逃過了搜魂的折磨。一麵回著小塔的話,“果然是古人說得對,斬草就要除根!”不然這春風一吹,又生長起來了。
就不該想著讓他感受這活著的生不如死。
不過回想起這些事情,宋雁西曾經好像也做過這樣的蠢事,她留了徐可真的命,本來想看她是怎麼艱難地活著,好好感受這人間疾苦的。誰知道她是臾央的女兒,幾番幾次名聲儘毀,仍舊還能柳暗花明又一村。
若是從北平一開始的時候,自己就鼓足勇氣殺了她,也許後麵就沒那麼多事情了。
不過那時候的宋雁西初來乍到,對這所有的事情半點不解,還以為自己回來就是一場單純的渡劫,等著將自己在這裡丟失的嫁妝找回,就能安心回到未來,完美渡劫。
而還小心翼翼,各種是非不沾因果不惹,看到小孤魂就想辦法超度滿足他們的心願。
可是誰能想得到,事情哪裡可能會這樣簡單呢?
現在細想,當時自己真的是蠢得天真得可愛。
很快,二當家他們便以人員上的優勢,還算得上輕鬆將保利德給殺了。
但是二當家想起來,仍舊是覺得不解氣,就因為他們阿蘭圖的人覺得這保利德建造了這艘船,救了大家,所以這次在那古墓裡的時候,他們還救了那些洋人。
就是看在保利德的份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