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1 / 2)

我那造反的未婚夫 阿淳 13375 字 8個月前

京城今年的夏季格外炎熱。

太陽火辣辣地炙烤著京郊, 把泥土地曬出細小的乾裂,河岸邊的垂楊柳蔫頭耷腦, 仿佛要把自己連首帶尾通通埋進土裡。

這樣曬得不要命的日頭, 連蟬都叫的分外悲壯。

往年都異常聒噪的蟬鳴, 今夏聽在耳朵裡,竟平白多了幾分嘶竭的淒哀。

其實京城還算是好的了, 聽說曹州鄆州一帶, 今年遇上了大旱, 十處糧田裡有八處都是顆粒無收,路上餓殍無數,連地主都無法飽肚,更彆說上納國稅。

好在天子仁慈,魯地一帶, 今明兩年夏秋稅糧悉行蠲免, 大開國庫下放了賑濟糧,旱蝗嚴重地區,更是遣了馬驢橐駝,移民就食。

可饒是這樣, 聽外頭傳來的消息, 城郊野外的田埂道路邊,還時不時能見到瘦的隻剩皮包骨的流民,以及不曉得是被曬死,還是活活餓死的橫屍。

種種情形,哪怕隻是聽旁人嘴裡說起, 都覺得駭人的緊。

更彆說是親眼瞧見了。

但小棗不僅親眼瞧見了,那餓死在她麵前的人,還是她的親娘親老子。

他們一家是從鄆州逃難來到京城的。

在京郊路上,未及城門,她就已經餓的走不動路了,爹娘把最後一口水和饃饃給她,自己卻活活餓死在田埂邊,被巡訪的捕快老爺瞧見,生拖了屍體去,怕他們“外頭來的人,會傳了疫病給京城的耕田”。

若不是四姑娘心善領了她回來,怕如今她也和爹娘一樣,早埋在土堆裡被火燒死了。

“......說起來小棗姑娘也是有福氣呢,我聽說京城外郊可全是逃饑荒的流民,巡捕們拖屍骨都拖不過來,偏偏小棗姑娘福氣好,被我們四姑娘瞧上了。咱們姑娘又大方又好伺候,滿莊子誰不知道她最是和善寬厚不過的。小棗姑娘如今在四姑娘房裡頭伺候,日後跟著姑娘回了府,也是伯爵府裡領二等份例的正經丫鬟了呢。”

煙火繚繞的廚房裡頭,一位廚娘燒著火,笑眯眯地調侃道,語氣裡還有幾分隱隱的羨豔和嫉妒,“伯爵府嫡小姐身邊的丫頭,走出外頭去,比地主小姐都有麵子。小棗姑娘日後出息了,可千萬彆忘記拉扯咱一把。”

在她對旁,被調侃的是一個麵嫩的小姑娘,穿著青色的素布襦裙,身量瘦小,約莫十二三歲的模樣,聽到這話,慌張地連連擺手:“顧嬸子可快彆笑俺……我了,我就是幫著思綠姐姐和聽然姐姐跑跑腿做些雜活,四姑娘身邊的丫鬟都是有數兒的,哪可能輪得上我。”

“正是有數兒才輪的上你呢。你來的晚不知道,前些日子四姑娘的奶嬤嬤替她兒子求了瓊音去,我聽說她老兒子都二十四了,想來瓊音在四姑娘身邊也留不了多少時日,等將來瓊音一走,四姑娘院裡不就空出一個二等丫鬟的缺來了?”

顧廚娘依舊笑眯眯的,“可正是等著你呢。”

小棗不知該說什麼,就靦腆又羞澀地笑了一下。

旁邊正在摘菜的正是顧廚娘的女兒喜鵲,自小心氣高,萬分瞧不上小棗這樣被撿回來的傻妞兒,又覺著她鳩占鵲巢,搶了自己的好機會,聞言皮笑肉不笑地輕哼一聲,道:“麻雀飛上枝頭,倒就招搖起來了,還不知道能不能成真鳳凰呢。”

“喜鵲!”

顧廚娘板起臉,嗬止她,“你一天天的哪來這麼多話,給我住嘴。”

飛上枝頭的“麻雀”小棗垂下頭,受傷和瑟縮通通藏進睫毛下,也不敢說什麼,把做好的午膳放進食盒裡,就低頭低腦地出了廚房。

顧廚娘瞪了女兒一眼:“你竟是怎麼回事?我前日裡與你說的話都當做耳旁風了是不是?讓你有點眼色拉關係,你倒好,儘給我把人都得罪光了。”

“娘,我就是看不慣她!什麼都不會,笨手笨腳的,不過運氣好正遇上貴人施善心罷了,她那樣兒的,能在四姑娘屋裡呆多久?到底日後四姑娘回府,她也是要被留在這莊子,何至於要咱們上趕著去討好。”

“話是這樣說,可總歸她如今還在四姑娘屋裡頭伺候,你把人得罪狠了,隨便吹個耳旁風,就要你活不下去。”

顧廚娘經曆世事多,眉宇間就帶上了幾分愁,“畢竟如今這樣的世道呢,咱們這莊子,也是托了四姑娘的福,才有口飽飯吃。”

這莊子是全寧伯爵夫人的陪嫁莊子,就在京城近郊,因為靠了山,又是背陰,莊子後頭就是一片竹林,冬日裡陰寒的很,夏季卻十分涼快。

上月下旬,伯爵夫人的嫡幼女祝四姑娘因中暑發了熱,生了好大一場病,燒熱退了後,就搬到了這莊子裡來避暑休養。

祝四姑娘不愧是伯爵夫人最得寵的閨女,來的時候排場可大,十來個年輕貌美的丫鬟,十來個甲胄威武的侍衛,一個奶嬤嬤,一個日常外出跑腿使喚的馬夫,還有一位據說是從宮裡退下來的老禦廚,浩浩蕩蕩跟了二三十人。

車隊也是老長一串,除卻日常裡用到的物件和書籍卷軸,還拉了兩車白米白麵,一車新鮮瓜果,那糧食蔬果一袋袋往下搬時,莊子裡的人都看的呆了。

往日裡有主子們來彆莊裡避暑,倒也都是車馬不斷,拉著一車車的物件兒來,但幾乎都是衣衫床鋪、精致糕點,像四姑娘這般,在這樣的年景特地帶了口糧來,就真是太體貼了。

孰不見那熙柔長公主的彆莊,前些日子為了接待貴客,都苦巴巴地到他們莊子裡來借糧呢。

其實,因了產糧要區魯地的大旱,今年國庫不僅少收了幾層糧稅,還貼出去好幾分,是以連京城內的日子都變得難過起來。

往年的高價糧,在今年已算便宜貨,莊子裡的人畢竟早餓的收緊了好幾寸褲腰帶,一下子見到如此多的糧食,難免就有些發怔。

四姑娘在莊子裡住下後,這些瓜果米麵半旬就送上一回,四姑娘連帶著伺候的人加一塊兒也吃不完這些,糧食在這年頭如此珍貴,浪費一丁點兒都是要遭雷劈的,是以四姑娘吃不完的喝不完的,就分發給了下頭的人做口糧。

京城近郊這麼多彆院山莊,他們這不秋莊,是難得的能夠吃上三餐滿乾飯的莊子了。

“說起來,咱們太太也真有本事呢,南邊的親戚那樣富貴,又舍得看護,糧食跟不要錢似的往京城裡頭運,聽說伯爵府裡的大房三房和四房,都還要朝咱們太太買糧。”

顧廚娘說著,又有些不滿:“可咱們太太到底也太心善了些,如今這年頭,糧價早就不知道升了好幾倍了,那幾房竟還照著往年的市價買,真是臉麵不要!”

喜鵲倒是有些好奇:“娘,咱們太太在江南的親戚到底是哪家?你瞧那一車車糧食,這也太富貴太舍得了些罷。”

“誰知道呢。”

顧廚娘就著鍋裡剩下的油和午膳剩下的雞蛋黃,炒了個尖椒雞蛋做小灶,“許是江南如今本就風調雨順,產糧多也未可知呢。”

“左右不是咱們這牌麵的人操心的事兒,你有精神頭,倒是給我想想如何攀上高枝兒到四姑娘院裡頭去尋個差事,我打聽過了,整個伯爵府,四姑娘是最好伺候不過的,便是在身邊當個粗使丫鬟,也比在這莊子裡混吃等死好。”

......

灶頭裡的旮遝事兒,自然不值得主子身邊伺候的費心去聽。

小棗端著午膳到了正院時,正好看見思綠倚著爬梯在粘知了。

她走過去,膽怯地喚了一聲思綠姐姐:“我把姑娘的午膳領回來了。”

“送屋裡去罷。”

思綠沒回頭,正蹙著眉盯著枝葉上的蟬看,“送完午膳後,你去找莊子的劉管事去取些冰來,午後日頭毒著呢,沒冰可受不了。”

小棗點點頭,但躊躇了一下,沒動。

“還有事兒?”

“思綠姐姐,劉管事要去哪兒找?”

她瑟縮地抱著食盒,問的小心翼翼,“ 些冰是多少些冰呢?”

被姑娘撿回來也有小半月了,這小棗依然小心翼翼戰戰兢兢,整日裡跟提線木偶似的不能更聽話,哪怕是先掃院子東角兒還是西角兒這樣的事,都不敢自己做主。

當初姑娘除了可憐她,更多也是看中她老實憨厚,如今瞧來,也實在是憨厚過了頭。

思綠歎口氣:“你把午膳送到屋裡後,讓半青姐姐領你走一趟,下次就自己有數兒了。”

小棗得了準話,忙點頭:“好,那我這就送去。”

午膳是她看著廚娘們燒的。

她們姑娘夥食要求的精細,吃雞蛋不要蛋黃,吃菜不吃菜梗,燒魚要放薑絲去腥,卻要在燒好後把蔥蒜薑絲都挑走......四姑娘什麼都好說話好伺候,唯獨在吃食上挑剔的很,一點點不合胃口,就要撂筷子。

所以去要午膳時,思綠姐姐特地囑咐了她要看著廚房做,不能出一點差錯。

若不是因為這個,小棗也不會在後灶裡忍著聽了喜鵲那麼久的數落。

她輕輕推開門,把食盒一提進屋裡時,就感受到了絲絲涼意。

外間四角都放了一盆冰,裡屋竹簾旁也擺了一盆,在灼烈的天氣下漸漸化開,熏的是清新的果木香,一下讓心底的燥熱都降了下去,舒服的很。

四姑娘正倚著桌案寫字,背挺的直直的,露出白皙纖細的脖頸和小巧精致的後耳。

光是一個隔著竹簾的窈窕背影,就叫人不敢多看。

對於小棗來說,姑娘就是天上的仙女,一點兒也褻瀆不得。

“姑娘,眼看著就要過午時了,咱們先用膳罷。”

半青姐姐瞧見了她送進來的午膳,放下研墨的墨碇,溫聲勸道。

竹簾內發出一聲歎息:“業精於勤,荒於嬉;行成於思,毀於隨。”

那聲音如珠落玉盤,動聽又柔軟,尾調微勾,仿佛勾在人的心底,讓人忍不住就走了神。

“我私心裡覺著,這話就是拿來唬人的。”

宜臻把手裡的炭筆一丟,賭氣道,“再不學了,我再不學了。亭鈺一日也看不了半個時辰的書,隨便一算都是對的,我就怎麼也學不好,我又不科考,又不當官兒,憑什麼要學這勞子玩意兒!”

“姑娘,您這話昨日就說了五六遍了。”

宜臻站起來,掀開簾子往外走,細眉微微蹙著:“亭鈺如今到哪兒了?”

“今早剛給府裡捎了口信,說是已到越州了,越州人傑地靈,才子出眾,最適合遊學不過,要在那兒多待幾天呢,太太擔心的不行,難得在府裡發了一大通脾氣。”

“人傑什麼地靈,他那是要尋人頑兒呢。”

宜臻輕嗤一聲,拿帕子洗淨了手,“怕是母親也曉得清楚,他去尋珩哥兒,母親不發火才怪。”

“姑娘。”

半青實在是聽不慣她對自己未婚夫一口一個珩哥兒的,忍不住開口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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