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嘟、嘟、嘟——”
盲音。
……
距離春假結束之後兩天,換算成遊戲時間隻有四天,登出後安和歎口氣,他也不確定能在開學前通關橫濱物語。
白蘭張羅著要辦交換至日本的手續,他們學校不夠智能,再加上阿姨耳提麵命讓他回去趟,才不情願地挪上回西西裡的飛機。
安和今天也有彆的打算,趁假期沒結束,他要去仙台掃墓。
父親安和吉康是土生土長的杜王町人,死後也安葬在杜王町,從東京站坐新乾線,一個半小時就能到達仙台,再轉jr坐15分鐘。
他今天的行程分彆是給父母親掃墓,拜會朋子老師,與仗助君吃頓午飯,晚上堂兄吉良吉影訂了懷石料理。
吉良與安和都是殷實人家,即便一直未去住,安和在杜王町還是有棟私宅的,按照母親的意願推翻重建,和洋在一棟建築物上得到了完美體現,布蘭度女士拍手說像被燒毀前的鹿鳴館。
布蘭度是典型的意大利姓氏,母親也有頭燦絢麗的金發。
鐘點工才打掃過杜王町的彆院,安和想一天來回時間太趕,準備明天再回東京,他隻帶了換洗衣服,拿全息網遊頭盔時,他還糾結下要不要帶。
最後還是拿上了。
他出門早,九點就踏上了杜王町的土地,還沒進家門,就看見有人萎縮地蹲在花叢中暗戳戳盯著他家看。
“……”
小偷?
湊近看卻是打扮暴露的青年,剛到晝長夜短的季節,就迫不及待露出一段精瘦雪白的蠻腰,派克筆在畫板上勾勒,不多時便生出他家洋宅的全貌。
“岸邊露伴?”
他眯眼睛打量一會兒,終究從回溯海中翻騰出人的姓名,岸邊露伴被打斷了繪畫不是很愉快,敷衍地問:“粉絲?等會兒給你簽名。”
安和啞然失笑,他不是《紅黑少年》的讀者,可岸邊露伴在日本小有名聲,剛捧回新人漫畫大賞的桂冠,便以破竹之勢殺上《少年jump》的寶座,單行本更是賣了不知多少,就連他這不看漫畫的人都聽說過他的作品《紅黑少年》。
還有就是,小時候岸邊露伴就住他家附近,跟杉本鈴美是鄰居。
“要進去看看嗎?”他對路人向來友好,再加上這棟房屋是父母聯合設計的心血之作,見岸邊露伴如此喜歡就說,“屋內設計要更精妙,家母在世時將它稱為焚毀前的鹿鳴館。”
燭台水晶燈、紅木雕花四格窗,色澤濃麗的花紋地毯,還有開闊的綠漆勾欄,院落裡移植一株歲零百年的關山櫻,眼下正是花朵盛開的季節,枝頭彌漫著春日料峭的清寒。
以岸邊露伴的視角,知覺自己闖入了鹿鳴館的浮世繪圖畫,他能行賞日本貴婦嬌小身材套入肥大禮裙中光怪陸離的美感,隻沒想到能在杜王町窺得昨日重現。
在畫好給安和的繪簽後,兩人聊了會兒,岸邊露伴也是才搬進杜王町,剛出來取材就遇見難得回來一趟的安和龍也,也是巧合。
杜王町整體不大,從家走到父母合葬的公墓隻要二十分鐘,簡單的清掃祭拜後,他去町上的龜友百貨買了點禮品,準備送給朋子老師。
……
即將開學的高中生們享受最後的瘋狂,龜友百貨裡全是穿製服或不穿製服的少年少女,山岸美奈子被妹妹由花子拉來購物,姐妹二人相差兩歲,與由花子不同,美奈子早已決定去讀禦茶水女子大學。
她成績優異,拿到了提前錄取。
她跟妹妹不太親密,準確說山岸家的每位成員間都保持著若有若無的距離,當年美奈子失蹤後,父母間爆發了激烈的爭吵,砸碎觸手可及的全部瓷器,瘋狂指責對方的失職。
回歸兩年後,她覺醒了“替身”。
那不算太大的事兒,甚至比不上她與中原中也的重逢,打聽到安和龍也的墓地後,她從仙台趕至東京,恰好遇見不期而遇的中原中也。
當兒時的迷戀退卻之後,隻餘下尷尬的蒼白與沉默,可不知怎的,山岸美奈子毫不在意。
“你跟我有點兒像,美奈子。”安和說。
自以為是的體貼、細致入微的控製欲、以及不記過程的結果論。
山岸美奈子有時會想,她當年的舉動究竟是出於想要幫助中也的真心,還單純的自我感動?
22歲的中原中也遠比14歲的他要成熟,已經學會了波瀾不驚、偽裝友好與無聊的寒暄,他們在一起追憶了會兒安和,又分享之後的生活。
不知不覺間,斷開的聯係又重新係了回去,山岸美奈子與他一起分享14歲時的插曲,還有之後綿長的陣痛。
厭惡太宰治上,他們站同一陣營。
中也先生送來了恭賀畢業的禮物,要回什麼樣的禮才顯得足夠莊重?18歲的山岸美奈子想,袖扣怎麼樣?
她身後,安和龍也拎起提籃去櫃台結賬。
……
遊戲中,10歲的美奈子有條不紊地推進自己的計劃,如何迫使羊與中也分道揚鑣,這一命題再清晰不過。
中也不可能背離羊,那隻要讓羊主動放棄就行了。
流言不知從何時起,在組織內靜靜流傳開。
“喂,你知道白瀨為什麼離開組織嗎?”
“不是說去讀書嗎?”
“開玩笑,他像喜歡啃書本的樣子嗎?我聽說他是被中也的力量失控嚇到了。”
“就是格裡芬那次,又不是沒去看過,倉庫區變身小型鐳波街。”咬耳朵的人故弄玄虛一頓,“不就是中也失控炸的?”
“啊?”
白瀨偶爾回擂缽接看安和,行至半路哪想被群小蘿卜人攔住了,領頭的是黑澤,一改過去唯唯諾諾的模樣,昂起下巴磕問:“白瀨,有事問你。”
“什麼事兒。”他懶洋洋道。
黑澤聽見他的口吻,瑟縮一陣,再開口時底氣就沒那麼足了:“就是中也的事兒,格裡芬覆滅的晚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你跟柚杏怎麼腳底抹油跑了?”
白瀨一聽,哪能不明白他們的意思,即便是走上“正道”他也不是好人,尤其是想到中也黏糊糊貼著安和撒嬌的模樣,他就想嘔。
能給中原中也添堵,他高興還來不及,怎會把機會往外推。
“哈。”他故意嗤之以鼻,撞開夾道者,用種“你們慘了”的語氣說,“我還以為你要拽什麼屁話,搞半天連中也是什麼玩意兒都鬨明白。”
黑澤覺著用“玩意兒”來形容中也很不地道,轉念一想,白瀨與他關係差是一貫的,說什麼都正常,天曉得他們如何兩看相厭卻貼在一起。
“你是不是吩咐他做這、吩咐他做哪兒?”白瀨內涵道,“使喚他前先去看看格裡芬的坑洞吧,我猜你肯定沒看過。”
他意味深長說:“你以為我為什麼逃離擂缽街?中也那家夥,一旦失控可不是咱們能逃掉的。”
黑了通中原中也後,白瀨神清氣爽,隻留下黑澤他們惴惴不安,參觀新成形的格裡芬坑洞後,回來更是表情各異。
掌握中也什麼的……
絕對不可能吧。
他真的不會殺了我們嗎?
黑澤忽然意識到,羊之王,中原中也,踩死他們就像是大象沒有看清楚腳下的螻蟻,那麼對他們予取予求,不也是強者的憐憫嗎?
他為自己的比喻打起抖來。
……
另一方,安和提著letao的芝士蛋糕前往東方朋子家,與pk學院不同,葡萄丘高中要早一天開學,今天是東方仗助假期的最後一天。
他五官長開後是受歡迎了不少,可由於古怪過時的飛機頭,男性友人依舊不多,同齡人三五成群打小鋼珠時,隻能在家吹著冷氣打遊戲。
“哎呀,是龍也你啊,好久不見,工作順利嗎?”與朋子老師寒暄一陣後,她扯著嗓子喊,“仗助,你看是誰來了————”
“馬上馬上馬上。”東方仗助連滾帶爬地出來,還穿著他校服內襯的黃T,龍也看他180的個子,心想也不比自己矮多少。
倆人湊在一起,便放出替身,瘋狂鑽石過於高大,以前站在東方仗助後還挺違和,現在卻剛剛好。
安和給他帶了見麵禮,就是仗助嘀嘀咕咕說湊不夠錢的運動鞋,朋子說“這怎麼好意思”,順便猛拍記仗助的後腦勺,讓他收斂下笑。
瘋狂鑽石不算成長型的替身,能力也挖掘地差不多了,安和隻放“無臉男”出來跟他碰碰,他順便問了下東方仗助的學習進度,被他打哈哈過去了。
“我又不是龍也你的學生,成績什麼的說得過去就行,反正我準備畢業當警察來著。”
他心說:也還好不是你學生。
東方仗助覺得,當安和龍也的學生,是件很悲慘的事。
聊天時,電視節切換到新聞頻道,報道凶犯“安傑羅”在逃這事兒,安傑羅是窮凶極惡的變態罪犯,智商奇高,據說有150多,先前奸殺過幾名少年,安和龍也關心時事,當然聽說過他的凶案報道。
說著說著,話題就歪到他身上。
”安傑羅,是在仙台監獄關押得對吧,仗助你最近小心些。”安和說,“他之前不是你外公逮捕的嗎?”
仗助摸腦袋,硬邦邦的飛機頭上噴了無數發膠:“話是這麼說,正常罪犯出來哪裡會自投羅網啊,不應該往橫濱跑嗎?”
安和:?
礙橫濱什麼事了。
“反正我會注意的,有瘋狂鑽石在,問題不大。”他自信滿滿道,“仙台監獄怎麼回事兒,都要執行死刑了,還給人跑了,看管漏洞真多。”
他倆寒暄除家常以外也沒什麼好說的,安和看表,快要到約晚飯的時間了,趕快離開朋子家。
……
杜王町隻有一家本地的懷石,哪怕與東京都的會宴場所相比都不顯弱,甚至有人千裡迢迢來一品美味。
安和每次來,吉良吉影都公事公辦地在這家訂餐,除了沉默地品鑒美味外,兩人無話可說。
他的父親安和吉康與吉良吉廣歲數差得挺大,而吉良吉影出生時,吉廣已經是乾癟瘦削的小老頭了,安和小時候參加了吉廣的葬禮。
珠簾似的雨幕隔絕了父親的表情,可他總覺得,對方不是很喜歡自己的親生兄長。
母親在世時,吉良吉影對她很熱情,實現總是粘在母親手上,父母下葬時,他也表現出難以言喻的悲痛,比安和龍也更像是親生兒。
這段過往,被吉良吉影與安和龍也埋在心裡,往後二者見麵,隻有照例的寒暄。
“嗯?”
隔壁和室傳來騷動,吉良與安和放下筷子,對視一眼後出去查看,穿和服的女服務生們將狹窄幽靜的茶室圍得水泄不通,低聲嗚咽。
“沒有氣了。”
“是腦溢血嗎?”
“救護車來得及嗎?”
倆成年人瞅兩眼正準備走,忽然看見死者的口鼻中鑽出米粒大小的替身來。
安和:“……”
吉良吉影:“……”
兩人都當沒看見。
誰知道那替身竟往安和龍也麵前跑來了,發出“桀桀桀”的笑聲:“你小子是從東方家出來的吧,跟東方良平什麼關係?”
他篤定安和看不到似的上躥下跳:“管你們是什麼關係,我安傑羅大爺絕對不會放過他們家的任何一人。”
東方良平是東方仗助的外公,也是逮捕安傑羅的主力警員,龍也無語地想:才讓仗助君小心點些,哪裡知道當事人就衝自己來了?
他難得有些不快,安和龍也並非多事之人,他的興趣隻有像修剪植株一樣塑造心愛的學生,與他不相乾的事,堪說寬容。
可找上門的仇家又是另一回事兒了……
吉良吉影說:“先回去吧。”他彬彬有禮地道歉,“沒想到會出這種事兒,讓你受驚了。”
安和也點頭說:“世事難料,絕非表兄你的問題。”
二人對演許久,無視跳腳的安傑羅替身,拎包離開。
吉良吉影思忖著是否要出手,他隻想過平靜的生活,而許久不見的表弟意外死於杜王町顯然與他的生活宗旨相悖。
但是……
與他長久幸運相伴的敏銳第六感卻不斷叫囂著,似乎在說出手是件愚蠢的事。
兩人分開後,吉良吉影從原地折返,跟安和回家,他的跟蹤技巧經過千錘百煉,常人很難發現蹤跡。
安和住家位置他也清楚,繞起來更是駕輕就熟,皮鞋前掌輕柔貼地,爾後才是硬質的後跟。
“彆、彆彆彆。”
“救命啊。”
尖細的、若有若無的呼叫聲傳進吉良吉影耳中。
“啪嗒——”
□□被擠壓至爆破的聲響,殺手皇後撐開人皮時也會這樣嗎?不,好像差點兒,那要更……
“堂兄。”安和沒回頭,卻好像捕捉到吉良吉影月下的影子,從心尖尖向上湧的冰寒氣貫入四肢百骸,凝固奔湧的血液,他下意識地抽搐右手食指,寄居在手背上的殺手皇後按兵不動。
“有什麼事嗎?”皮鞋尖轉向,掀起嘩啦的水聲,吉良吉影才發現他踩在水潭裡。傍晚時杜王町下了場連綿的春雨,平地上凝著一潭肮臟的水窪。
白織燈泡周圍縈繞著驅散不走的飛蛾,輕薄的翅膀黏在發燙的玻璃麵上,滋啦滋啦,不多時空氣中隱隱彌散著烤焦蛋白質的味兒,吉良吉影看著安和龍也,看他被燈照白的半張臉,以及腳下青黑色的水潭。
天太黑了,隻能看見潭水中皎潔的明月。
“剛才發生太多事,忘記把禮物給你了。”他舉著一支包裝精美的禮盒,“工作一周年,祝賀你。”
“謝謝。”安和點頭回應。
他仿佛在清洗鞋底的汙垢似的,多蹭幾下皮鞋底板,吉良吉影的心越發緊起來。
——他是擾亂我平靜生活的因素,嗎?
……
安和挺遺憾地看著鞋子,是他三個月前才買的軟牛皮鞋,本以為能穿半年多,沒想到就服役結束了,好在家裡存了雙新鞋,可以將它打包扔進垃圾箱。
安傑羅的事兒並沒給他留下太多痕跡,臨近睡前,安和又帶上網遊頭盔。
他下線大半天,遊戲中的時間已過去一天半,代玩模式能操縱身體機械性地完成工作,其餘npc也忽視他的古怪之處。
種田山頭火回了封短訊,說與謝野晶子的歸屬問題已解決,而中原中也——
兩天沒見到他了。
安和嘴角的笑容越發和藹起來,就讓他看看,美奈子會上演怎樣的劇目吧。
他可把中也黑化值清零的希望,全托付給美奈子了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