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 / 2)

格格不入 巫哲 15289 字 3個月前

程博衍看了看牆上的鐘,五點半。

外麵的天已經黑了,隔著窗能看到光禿禿的樹枝,被老北風吹得就跟要向天再借五百年似的搖晃著。

天氣預報說明天有雪,看這樣子,估計今兒晚上就要下了。

隔壁診室的劉大夫正半吼著跟一個耳背的病人說話,說了一天話,這會兒再吼一陣兒,嗓子聽著都像是要劈了。

程博衍飛快地拿過一片喉糖塞一進嘴裡,叫進了下一個病人。

一個大一媽一被扶進來坐下了,一條腿不能著地,哎喲哎喲的,臉上表情挺痛苦。

她坐下之後盯著程博衍看了一會兒,在程博衍開口問她之前搶著說了一句:“隔壁那個年紀大些的大夫有空嗎?我能不能讓他看。”

“他那邊也有病人啊,您要挑醫生得在預約的時候挑,”程博衍笑了笑,“您是傷著腿了?”

“約不上啊,我也不能提前幾天就知道自己腿要斷啊,”大一媽一指了指自己腿,“不能換個大夫麼,我年紀大了,也斷不了幾回了,年紀大點兒的大夫經驗足點兒不是麼?”

程博衍有些無奈:“我先給你看看好麼?您彆再耽誤了病情。”

大一媽一瞅了瞅程博衍,大概是疼得難受,沒再多說什麼:“那小夥子你給我好好接上。”

“大一媽一,”程博衍從椅子上起來,蹲到了大一媽一跟前兒,“是小腿疼?”

“是呢,”大一媽一擰著眉,“你說神不神,我就看個電視,愣是把腿給看折了!這叫什麼事兒!”

“怎麼看的?”程博衍愣了愣,是挺神的,他伸手想輕輕把大一媽一的褲腿一兒推上去看看,但大一媽一穿得多,沒成功。

“我就把腿搭茶幾上,看完中央一那個今日說法,我想著睡一會兒就出去買菜吧,家裡沒菜了,得去買,做好了再伺候這幾個吃貨……”

“大一媽一,”程博衍不得不打斷她的話,“睡一會兒,然後呢?”

“然後?沒然後啦,我一抬腿,”大一媽一說著往桌上拍了一巴掌,“哢嚓!腿折了!沾不了地了!等著我姑一娘一回家就送我過來了,哎疼死我了大夫你快給我接上。”

程博衍明白了是怎麼回事兒,給陪在一邊的大一媽一女兒說了一下,然後開了單子讓先拍個片子。

“大夫,你說我這是怎麼了?我天天早鍛煉還撞樹呢,哐哐的!怎麼抬個腿就能折了?你見過我這樣的嗎?這得是獨一份兒了吧?”大一媽一很不理解自己的情況。

“年紀大了,骨質疏鬆,您這也不是太少見,”程博衍笑笑,低頭飛快地開了單子,“上午有個大姐起床翻個身把大一腿給翻折了呢,不過您平時得注意,那個撞樹……還哐哐的,就彆撞了,拿這個去拍個片子,給您加急了。”

大一媽一片子出來之前程博衍看完了最後幾個病人,時間已經到了下班的點兒,他看了看時間,今天說好了去一奶一奶一家吃飯,估計這會兒飯都快做好了。

他隻能一抽一時間飛快地給老一媽一發了條短信說要晚點兒。

好在這個時間拍片的人不多,大一媽一加急的片子出來了,程博衍看了看片子,骨折情況不算太嚴重,做個外固定就可以。

“大夫,”大一媽一坐在治療室裡看著程博衍,“耽誤你下班了吧?”

“沒事兒,您這兒弄好我就下班了,”程博衍看了看她,“我得給您……”

“我知道我知道,你等我脫了,”大一媽一立馬一招手,她女兒過來幫著她把一條褲腿一兒給脫了下來,“我要知道看個電視能看骨折了,肯定不穿這條細腿一兒褲子。”

大一媽一話很多,程博衍沉默著給她做固定的時候,她一直在提問:“大夫,多大了?”

“快30了。”程博衍回答。

“喲,那不小了,看不出來,看著也就二十八|九。”大一媽一說。

“……是麼。”程博衍笑了笑。

“結婚了沒?”大一媽一又盯著他的臉問。

“沒。”程博衍給她把夾板固定上。

“女朋友呢?”大一媽一很熱情地說,“你們這麼忙,肯定沒功夫談戀一愛一吧?”

程博衍怕再說下去大一媽一該熱情地把他婚姻大事給包辦了,於是回答:“有女朋友了。”

“噢……”大一媽一有些失望地轉著瞅著自己女兒,“那隔壁老陳家那姑一娘一沒戲了,這大夫長得多俊啊。”

“人沒女朋友也沒老陳家姑一娘一什麼戲啊,”她女兒很無奈,“一媽一您彆瞎問了,多不禮貌,人一大夫忙著呢您彆老打岔。”

好容易把大一媽一給送走了,程博衍鬆了口氣,換了衣服鎖好門,快步走出了醫院大門。

往停車場去的時候他給老一媽一打了電話:“我現在過去了。”

“嗯,在門口超市買幾瓶油,你一奶一奶一還是總吃大油,說她也沒用,你給她直接買了帶過來。”老一媽一在電話裡交待。

老一媽一這個前營養師所到之處都會被清點一遍,一奶一奶一家每次都是重點陣地。

“知道了。”程博衍拉拉衣領,風真大。

北風吹得很急,跟趕著投胎似的從身上刮過去,掃得人臉上生疼。

看樣子一會兒要下雪,今天天兒黑得特彆早,還沒過六點就已經跟皮影戲似的了,這會兒已經完全黑透了。

項西靠在牆邊,盯著路上偶爾經過的車,體會著北風灌進衣領把人吹透的感覺,莫名有點兒心裡發慌。

還一個月就過年了。

又一年了啊。

“快過年了吧。”一直蹲在他腿邊避風的饅頭很靈犀地問了一句。

“嗯。”項西應了一聲,低頭看了一眼他嘴上叼著的煙頭,早滅了。

項西伸手一彈,煙頭從饅頭嘴裡飛出去老遠。

“還多久過年啊?”饅頭站了起來,縮著脖子,“咱上哪兒轉?”

“不知道。”項西拉了拉衣領,轉身往背風的方向順著街走。

“不知道?你是不知道什麼時候過年還是不知道上哪兒轉啊?”饅頭一瘸一拐地跟在他身後。

饅頭的腿其實瘸得不厲害,好好走路也就略微有點兒顛而已,但他總願意努力顛得更波折一些。

這樣看起來比較慘,饅頭說過,被逮著了事主沒準兒一心軟就算了。

“都不知道。”項西不是太想說話,一是張嘴就灌風,二是兩天沒進帳,今兒晚上要還沒弄著錢,他就還得在外麵晃蕩一一夜,回去他得讓平叔收拾成臘肉。

心情不大明媚。

沿著街走了一段,項西拐了個彎,這片兒他不是太熟,來得少,再往前就不是平叔地盤兒了,上這片兒容易惹麻煩。

不過今天得冒點兒險,這邊居民區都舊,很多沒物業,有的連圍牆都沒有,進出方便。

在幾棟老舊的居民樓之前轉了兩圈,都是破電瓶車,沒意思。

最後項西在一排雜物間前停下了。

饅頭沒說話,過去挨著幾個門看了看,在其中一扇門前站下,從兜裡掏了把鉗子出來,兩下就把雜物間門上的掛鎖給弄開了。

“嘿。”饅頭一推開門就挺愉快地低聲喊了一嗓子。

裡麵有輛嶄新的,不過鎖得結實,隻能卸電瓶。

項西往兩邊看了看,又抬頭往身後的樓上瞅了瞅,都關門閉戶的,窗口灑出來的燈光看著讓項西有種說不上來的失落感。

真他一媽一矯情。

饅頭卸電瓶的技術不如項西,不過項西今天手有傷,還是因為他傷的,他就得擔起這活兒來。

就著遠處比蠟燭亮不了多少的路燈,項西看著饅頭在雜物房門口忽隱忽現的屁一股,丫動作也忒不利索了,屁一股都進退好幾個回合了,還沒弄完。

又等了十來秒,項西待不住了,準備過去換饅頭出來。

現在是飯點,北風又刮得跟死了爹似的那麼淒慘,一般來說不會有人出來,但項西不想冒險,他沒吃飯,身上凍透了,總覺得萬一讓人追著,他會邊跑邊碎一地渣子。

剛往前走了兩步,斜後方樓道裡轉來了腳步聲,聽著還挺急,不像正常出門的節奏。

“走!”項西沒顧得上多想,過去往裡一抓,扯著饅頭衣領就往麵街那邊兒跑。

“抓賊!”一個男人的聲音在身後響起,這一聲暴喝中氣十足,“抓賊啊!”

項西不用回頭,光憑聲音就知道,這人肯定墩實,就自己這樣的,撲上去十個也不夠人掄一胳膊的。

“追!看打不死他!”另一個聲音吼了一聲,“昨兒沒抓著,今天還敢來!”

一操一!項西踉蹌了一下,居然有倆!

“分開?”饅頭狂奔中問了一句。

“一會兒的。”項西說,扭頭看了一眼,那倆人手上都拿著家夥。

這不是臨時碰上了,這是人家在樓上就看著了,拿著東西追下來的。

聽這意思,這破地兒昨天就已經有人掃過一次了。

點兒真他一媽一背啊。

項西聽著身後饅頭一輕一重的腳步聲歎了口氣。

這幾棟地勢比較高,一樓下麵是個大平台,要下幾級樓梯才能到平地上。

兩人轉過樓側之後,項西猛地慢了下來,回手把饅頭往平台下麵推了一把,壓著聲音:“你一會兒再走。”

饅頭跟個麻袋似的被他一把推了下去。

項西掃了一眼,台子不高,但要是蹲著,也能躲過了,他拔腿繼續往前跑。

雖然打架和挨揍都不是項西的長項,但跑步是,身後的追兵挺執著地一直追到了外麵的街上,終於放棄了。

項西找了個背風的牆角,靠著喘了半天,這下也不冷了,身上都出一毛一毛一汗了,就是嗓子眼兒又乾又澀的。

“我一操一,東西都沒拿著也他一媽一追得這麼狠!”饅頭跟他在街口碰了頭,“你沒事兒吧?”

“沒事兒,”項西看了他一眼,估計是被推下去的時候蹭到了地,饅頭臉上一大片灰,他把手揣進兜裡,“走吧。”

“上哪兒?”饅頭往地上啐了一口,掏了煙盒出來,瞅了瞅,已經空了,他有些不爽地把空煙盒捏扁了一扔,“有煙麼?”

“沒,”項西埋頭往前走,“吃點兒東西去。”

“吃東西?不再弄一個嗎?今兒回麼?”饅頭拍了拍褲腿一兒上的灰,“就這麼回去咱倆估計沒好日子過,今兒出來的時候我看平叔那臉拉的……哎我說小展你最近怎麼這麼不起勁,以前也不這樣,兩天都沒開張不像你風格……話都沒了。”

“一抽一煙麼?”項西從兜裡掏出了煙盒遞到饅頭跟前兒。

“嘿!”饅頭拿了兩根出來,一根彆到耳朵上,一根點了,“你不說沒煙麼。”

“話忒多了,一抽一根兒煙歇歇舌頭吧,”項西說,“我最近改深沉範兒了,你配合一下行麼?”

小展是平叔給項西起的小名兒,撿到他的時候。

裹一著他的小被子裡有張寫著應該是他出生日期和姓氏的紙,平叔按著這個姓給他起了個大名兒叫項西。

姓項,在西邊兒撿的。

還給他起了個小名兒,說是大展宏圖。

項西沒上過學,大展宏圖是什麼意思他不知道,長大點兒以後隔壁假借算命之名坑蒙拐騙玩女人的假瞎子給他解釋了這詞兒的意思,他才明白了。

樂了一晚上。

大展宏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