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西沒有回大窪裡,這陣兒他跟饅頭都住在大健那兒。
馬上過年了,每年這個時候平叔的老一娘一還有媳婦兒孩子都會回來,平叔的兒子在隔壁市裡念高中,聽說成績還不錯,老一娘一媳婦兒都陪著兒子在那邊,過年了就回一塊兒回到大窪裡。
這種時候像項西這種做為平叔不是好玩意兒的標誌而存在的人,就不合適還呆在那兒了。
大健是平叔的死忠粉,屬於平叔所到之處他都得舉著花上跟前兒歡呼去的那種,讓項西和饅頭呆在他那兒,平叔很放心。
其實過年項西也不太願意呆在大窪裡。
那裡平時雖然亂七八糟滿眼看去沒一個正常活著的人,但起碼還有人氣兒,過年租客們一走,彆說是大窪裡,就連帶趙家窯那一片,都會突然變得空蕩蕩的一片破敗。
慎得慌。
“今兒送你過來的那人是誰?”大健叼著煙躺在床上問項西。
“一個人。”項西坐在沙發上,怎麼坐都不舒服,這破沙發下麵的彈簧高低縱橫,他始終沒找到合適的凹陷來放屁一股,再扭幾下又怕彈簧們會破土而出,最後他站起來,走到旁邊的木凳子上坐下了。
“還開輛挺好的車,”大健看著他,“你什麼時候認識這樣的人了?”
項西看了大健一眼,沒說話,好什麼車,在大健眼裡,大概隻要不是電瓶車,都算好車了。
“你……”大健還想再說什麼,不過沒說完。
項西直接起身甩門出去了。
在門外點了一根煙,饅頭顛著跟了出來,他看了饅頭一眼,把煙遞到了他麵前。
“何必呢,”饅頭接過煙叼上,“住大健這兒呢,他問兩句問兩句唄,沒準兒是平叔讓他注意的呢?”
“大健算個屁,”項西又拿了一根煙點上,噴一出一口煙,“我沒那閒功夫分析他想乾什麼,平叔想知道平叔自己會問,輪得上他一舔一腚麼。”
這種暗無天日的生活裡,這是項西展示自己脾氣的唯一途徑。
他是平叔養大的,他隻給平叔麵子,隻買平叔的帳,除了平叔,誰在他跟前兒都是個不帶響兒的屁。
心情不爽了他還能拉個大長臉給平叔看呢。
這是他最後的掙紮,證明自己沒被黑暗吃透吸乾的方式。
“我的意思是,這幫人平時沒人敢這麼問你,他敢問肯定是平叔點了頭的……”饅頭皺著眉。
“平叔看我不順眼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項西用牙咬著煙抬頭看了看天,黑漆漆的,沒有星星更沒月亮,又要下雪。
“小展,你最近到底是怎麼了啊?”饅頭歎口氣蹲到地上。
“我叛逆期到了,文盲。”項西回答。
“你不文盲,你認識的字兒還沒我多呢!”饅頭又歎了口氣,“我就覺得不踏實,總覺得要出事,二盤敢動你,我覺得就不是個好……”
“你都要私奔的人了,一操一心你自己吧,管這麼多也不怕小瘸腿一兒扛不住。”項西低頭衝饅頭腦袋頂上吐了一口煙。
“這可是你自己提的啊!”饅頭立馬指著他喊。
“我提的,怎麼著,”項西笑笑,轉身往屋裡走,聲音很低地說了一句,“我就看你怎麼找死呢。”
回了屋,大健已經躺床上了,抱著個手機不知道跟哪個女的起膩。
項西洗了個澡,進了另一個屋,這屋有張床,他跟饅頭擠,床上鋪蓋都挺齊全,就是床板硬,項西連著好幾個晚上都睡不踏實了。
饅頭進屋了也抱個手機坐椅子上,不過視線沒往手機上落,盯著地板出神。
自打那天提過一次要走之後,饅頭這種狀態就挺多的,衝著一個地方發愣。項西不知道他的想法,但看這勁頭,他還是沒打消想走的念頭。
項西枕著胳膊看著天花板,雖然覺得饅頭是在找死,但他還是能理解那種期待的,期待換一種生活,脫離現狀。
但是,對於項西來說,他沒有比較,他從記事起,過的就是這樣的生活,坑蒙拐騙,滿嘴瞎話,偷東西打架,平叔給他的唯一生活。
他不知道如果有一天他離開了這樣的生活,會有什麼樣的另一種生活。
比如……程博衍那樣的?
項西笑了笑,不知道自己怎麼會想到程博衍,那人跟他根本不是一世界,就算不過現在的生活,他頂多也就是街上打零工的,推著車賣早點的。
“哎……”項西閉上眼拉長聲音歎了口氣。
“怎麼了?”饅頭問。
“困了。”項西說。
除夕那天大健買了一堆煙花鞭炮回來,還帶了個女的回來,土一浪一土一浪一的,項西看不順眼,不過沒表現出來。
這女的是個小飯館的服務員,比他們好多了,起碼有個能正經跟人說的職業。
像他們這樣的出去跟人說自己乾嘛的,都得現編瞎話。
幾個人在屋裡窩了一下午,包餃子,那女的還做了幾個菜,手藝湊合,像是在飯店拿過剩菜的水平。
夜裡他們張羅著放鞭炮的時候,項西穿上外套出了門,在大街上漫無目的地轉悠著。
四周開始不斷響起鞭炮聲時,他在一個垃圾筒邊上看到了一隻狗,蜷縮著,看來是第一次經曆過年,被這些響聲嚇壞了。
項西本來還想著,自己的那條狗,過年的時候就拿個紙箱給它裝上放在後院的,結果也沒機會了。
他摸了摸口袋裡的一塊糖,往垃圾筒旁邊走了兩步,又停下了。
最後他跟狗麵對麵地蹲著聽了一會兒鞭炮聲還是轉身走了,他怕這狗再跟著他。
他現在保護不了任何東西,連條狗都保不住,事實已經證明了。
一奶一奶一家客廳裡擺了兩個桌,一桌大人,一個小桌坐著孩子,今年過年人特彆齊,他們一家,二叔老叔加上兩個姑,幾家人從老到小都齊了。
程博衍坐在一奶一奶一身邊,屋裡熱鬨的說笑聲和孩子的尖一叫充斥著,倆嬸嬸隔著桌子跟老一媽一喊著話聊天兒,一奶一奶一跟他說話他都得把耳朵湊過去才聽得清。
“你爸給你壓歲錢了沒!”一奶一奶一問他。
程博衍笑了:“我都多大了還給啊?沒給。”
“我給他壓歲錢一直給到你出生呢!”一奶一奶一轉頭看著坐在另一邊的老爸,“你怎麼這麼摳?”
“我怎麼就摳了?”老爸被說愣了。
“壓歲錢呢?”一奶一奶一伸出手。
“你的?我一進門兒不就給你了麼?”老爸說。
“博衍的!”一奶一奶一推了他一下。<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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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奶一奶一,”程博衍靠在椅背上笑了半天,“彆折騰我爸了,他昨天還上手術台了,這會兒沒回過神來呢,你再把他折騰迷糊了。”
“真是,”一奶一奶一嘖嘖嘖幾聲,“這麼老了,也不怕身一體吃不消。”
“我還不算太老,”老爸笑笑,拿著筷子的手舉到一奶一奶一眼前,“還穩著呢。”
“看不見,我老了。”一奶一奶一拍開他的手。
“過完年把白內障手術做了吧,”老一媽一在一邊說了一句,“彆拖了,小手術沒事兒的。”
“不做,萬一下不來了呢,”一奶一奶一一聽就站了起來,走到小孩那桌一坐,“祖一奶一跟你們聊會兒。”
“明天值班?”老爸轉過頭看著程博衍。
“初二,”程博衍說,“不過明天我也打算過去看看,這幾天怕忙不過來。”
“這兩天……我和你一媽一要去……”老爸有些猶豫地說,“今年你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