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博衍看了他一眼,沒說話,轉身進了廚房。
項西有種特彆的氣質,就是哪怕你很清楚他是個什麼樣的人,清楚他各種混混狀態下乾的破事,記得他那些不經意流露出來的痞氣……但他換了這種表情和語氣說話的時候,還是會讓人心軟。
程博衍不知道這是項西的功力高還是自己有軟肋,總之就因為項西剛才那句話,他現在對著一堆食材拿出了全部菜技。
當然,他的全部菜技也就是洗好切好然後一塊兒扔進鍋裡。
瘦肉粥最好做,冰箱裡有現成的瘦肉末,淘好米扔鍋裡放上水再按一下煲粥鍵,就算完一事兒了。
他發燒的時候基本吃不下什麼東西,粥的話大概也就一碗,不過項西似乎生病了也不影響胃容量,所以程博衍又把蛋花羹做了,最後又一鍋燴了個瘦肉燉大白菜心。
他自己從來沒一次做過這麼多菜,磨磨蹭蹭忙活完的時候粥都煲好了,項西吃東西口重,他又比平時多放了些鹽,感覺自己這麼費勁做出來的菜在味道上應該會有一個質的飛躍。
他嘗了一口。
歎了口氣。
大概永遠也沒法找到自己做菜這麼難吃的原因了。
“湊合吃吧,反正吃的主要是內容,要把這些東西吃下去,”程博衍把項西從床上叫了起來,坐在桌邊看著他,“營養到了就成。”
“哥辛苦你了,”項西笑笑,一搓一了一搓一手,“我剛出一身汗,感覺好多了……你做菜其實看著都很漂亮。”
“吃吧,”程博衍盛了碗粥放到他麵前,“我也是這麼覺得的,挺漂亮,吃的時候就想像一下它應該是美味的就行了。”
項西笑了半天:“哥你不那麼嚴肅的時候挺好玩的。”
項西吃飯很快,挺燙的粥他沒幾口就吃完了一碗,然後衝程博衍一豎拇指:“這粥真不錯,哥,我不是安慰你,這粥是真可以。”
“嗯,因為粥不需要我插手,”程博衍笑笑,“所以我一般早上都吃雜豆粥。”
“這倆菜也挺好的,”項西又給自己盛了一碗粥,“主要是居然能吃出鹽味兒了,按許主任的標準,光這一頓,今兒的鹽量就得超標了吧?”
“本來就難吃,再沒鹽味兒,對病人太殘酷了,”程博衍看著他,“你喝粥慢點兒,晾涼點兒的。”
“為什麼?”項西拿著碗,“喝粥就得熱一乎一乎地喝下去啊。”
“容易燙傷食道,”程博衍說,“而且稀裡嘩啦的不好聽。”
項西端著碗吹了吹,又歎了口氣:“你主要是聽不得這動靜吧?”
“主要是因為對身一體不好。”程博衍強調了一下,進廚房拿了個勺給他。
“那我慢點兒,”項西拿勺舀了一口粥,特彆小心地沒發出聲音,“我這種人吧,吃飯就是挺……沒規矩的,有時候我還捧個碗蹲胡同口稀裡嘩啦地吃呢。”
“哪種人?”程博衍皺皺眉。
“粗俗點兒的人唄,混混唄,小流一氓唄,趙家窯長大的人唄,”項西笑笑,“你要不說,平時我都注意不到這些。”
“你不願意做‘這種人’?”程博衍問。
“誰願意啊,你不知道我有多……反正我要願意我就不會讓平叔……”項西說到一半閉了嘴,埋頭喝了兩口粥,沒發出聲音,“隻是有些東西吧,十來年了,骨肉相連夫妻肺片了都。”
“去做就行,光想光說都沒用,做你能做的,改變你可以改變的,”程博衍夾了一筷子白菜,慢慢嚼了,“哪怕隻是一點點,動了就沒在原地了,就沒什麼可泄氣的,你不已經沒去碰瓷了麼。”
“我本來就是順便碰個瓷,”項西笑了起來,笑了一會兒又收了笑容,“不過彆的我也沒乾了,真的。”
“那不挺好的麼,”程博衍笑笑,“吃吧,吃完了繼續睡覺去。”
項西認真地吃完了飯,程博衍收拾了碗去洗的時候,他一直坐在桌子邊沒動。
第一次有人跟他說這樣的話,第一次有人肯定了他這一點點的努力和改變,告訴他“挺好的”,這種感覺很奇妙。
人生攝影師也跟他聊過“這種人”的生活,但卻隻是探究和記錄,順帶感歎了一下,而程博衍不同,程博衍對他過去的生活並沒有興趣,甚至一句都沒有多問,卻在他迷茫的時候給了他這十幾年來的第一句肯定。
哪怕隻是一點點。
沒什麼可泄氣的。
挺好的。
“去躺著吧,”程博衍洗完碗出來看到他還坐著,說了一句,“一會兒再著涼就麻煩了。”
“在醫院剛躺了好幾個月啊,現在不想老躺了,”項西抓抓頭,“我再穿幾件衣服,然後坐沙發上行嗎?”
程博衍看了他一眼,歎了口氣:“行吧,我給你拿件厚衣服,你穿出門兒的衣服就彆穿了。”
“我還有乾淨的啊,”項西笑了起來,“你真是……”
程博衍進屋拿了件衣服出來扔給他,項西抖開一看就愣了:“這什麼東西啊?”
“冬天看電視穿的啊,”程博衍說,“我買來玩的,有暖氣也用不上,現在你穿正好。”
“不是,我是說……這是衣服?”項西看著手裡的跟睡袋一樣的東西,“這不是一個筒子麼,我怎麼進去啊?”
“後麵有拉鏈,拉開鑽進去就行,一個洞的那邊放腦袋,倆洞那邊放腿,”程博衍過來幫他拉開了拉鏈,然後扯開,“鑽吧。”
“我先說啊,哥,我現在一直在冒汗,這進去了捂一身汗,你這衣服估計得拿硫酸洗,”項西猶豫著,“你要受不了再扔了,多一浪一費啊。”
“進去,”程博衍抖抖衣服,“我沒那麼誇張,大不了送你。”
項西鑽進了棉筒子裡,這玩意兒很長,腿和腦袋都從洞裡探出去之後,他發現這筒子一直捂到小腿,倒真是……很暖和,一進去頓時就一陣發一熱。
“不錯,合適。”程博衍在身後給他拉上了拉鏈。
程博衍聲音裡帶著明顯的笑意,項西扭頭看了他一眼:“有鏡子嗎?我現在什麼樣啊?”
“美著呢,”程博衍笑了起來,一點兒都沒掩飾地笑得停不下來,往沙發上一坐,指了指他,“來走兩步我看看。”
“程博衍!”項西低頭看了看自己,感覺跟個套了棉的郵筒似的,還是碎花的,“你是不是故意讓我穿這個的!”
“是故意的啊,不是怕你冷麼,”程博衍手指撐著額角,笑著打量著他,“我屋裡有鏡子,你去照吧。”
“我看看去,”項西往臥屋那邊走,剛一邁步就停下了,邁不開,他小步顛著往屋裡蹦,手一擺,又愣了,“手伸不出來啊?”
“手伸出
來就破壞整體感了,”程博衍又笑了半天才說,“兩邊有兩條縫,可以伸手,你找找。”
項西找到了那兩條縫,把手伸了出去,用力擺著蹦進了屋裡:“鏡子在哪兒呢!”
“櫃門裡。”程博衍在客廳裡說。
項西拉開櫃門,看到了門後的鏡子,同時也看到了鏡子裡的自己,他愣了好一會兒才慢慢挪回了客廳:“哥,你能告訴我你當初買這東西的動機是什麼啊?”
“覺得好玩。”程博衍說。
“你穿過?”項西挪到他跟前兒站著,“你穿過這東西?”
“沒,就買回來試了一下,”程博衍揮揮手,“一邊兒坐著去。”
項西挪到旁邊坐下了,坐了一會兒覺得一團一起來舒服些,於是脫了鞋,一縮腳,腿直接從洞裡縮回了棉筒裡,他樂了,把手也縮了回去,一團一在沙發那頭:“哥,蠶繭,像嗎?”
程博衍看了他一眼:“多了個腦袋。”
項西折騰了半天,把腦袋也縮進了棉筒裡:“這樣像嗎?”
程博衍看著他沒說話,他又在裡麵問了一句,程博衍還是不出聲。
“像不像啊?”他繼續縮著。
程博還是沒說話。
最後項西把頭又探了出來:“你怎麼不說話啊?”
“看你能憋多久。”程博衍說,順手從旁邊拿了本書翻開了。
“……你這人,折騰病人還有沒有人一性一了啊!”項西嘖了一聲。
“你自己不是玩得挺開心麼,”程博衍從茶幾下摸出mp3,戴上了耳機,“繼續玩吧蠶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