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口一大灘牛一奶一,於保全拖了幾下,有人一腳邁進來差點兒踩拖把上,他趕緊說了一句:“不好意思。”
“沒事兒。”那人說。
項西正在整理貨架上被翻亂的東西,一聽這聲音,猛地轉過了頭。
看清進門的這個人時,他幾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控製著自己才沒一嗓子吼出來。
饅頭?
饅頭跟他對視了一眼,沒有打招呼,也沒有什麼表情,隻是像個普通顧客一樣,順著食品架往裡走。
項西猶豫了一下,把手裡的東西放好,慢慢跟了過去。
饅頭瘦了很多,以前還總笑話他瘦,現在卻瘦得跟漁竿似的,還是瘸竿兒。
身上的衣服也挺臟,看著幾天沒換的樣子,離著三步遠項西都能聞到饅頭身上的汗酸味兒。
以前饅頭不這樣,他倆挺講究的,身上有味兒是絕對不能容忍的事。
“這個是不是還有種牛一奶一味兒的?”饅頭拿起一盒餅乾看了看,轉頭問了他一句。
“是,”項西點頭,過去拿了一盒牛一奶一味的遞給他,然後壓低了聲音,“你怎麼回事兒!”
“我早知道你在這兒了,”饅頭低頭看著盒子,又伸手拿了另一盒,來回看著倆盒子,“也知道你找我呢。”
饅頭這裝樣子的本事比之前的那小孩兒專業多了,看著就跟正跟售貨員邊問邊挑東西的顧客沒什麼兩樣。
“你他一媽一怎麼回事兒?”項西隻盯著這一件事問。
“一開始跑不出去,”饅頭手指在盒子上敲著,話說得很快,“後來就他一媽一病了,差點兒沒死,二盤又找我呢,就東躲西藏地混,有人說你跑了,我一想肯定是因為我,就想找你……”
“說重點,錢呢。”項西說。
“譚小康把老子錢騙走了,我找不著他……”饅頭說得倒是很平靜,似乎是因為事情已經過去了大半年,他已經麻木了。
“譚小康?”項西差點兒沒壓住聲音,手狠狠地握了一下拳,指節發出啪啪地兩聲響。
“不提這事兒了,過了,我今兒來是看看你,道個彆。”饅頭把盒子放回貨架上,挑了盒小些的曲奇餅拿著。
“去哪兒,”項西盯著饅頭的臉,感覺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回家嗎?”
“我看你挺好的,”饅頭轉過臉看了看他,“你好好的,小展,咱們這樣的人,能有條路走不容易,特彆還是條好路。”
項西沒有說話。
“你總說我不是你朋友,我想想,最好彆是,沒人看到我上這兒來,”饅頭拿著曲奇餅一瘸一拐地往收銀台走過去,又偏過頭小聲說,“你好好的,千萬彆再找我,知道你當我是朋友就行了。”
項西站在原地沒有動也沒有說話,看著饅頭一瘸一拐地走到收銀台,交了錢,又拿著那一小盒曲奇餅一瘸一拐地慢慢走出了超市。
中午的太一陽一很大,發白的一陽一光閃著耀眼的光,讓人幾乎睜不開眼睛。
項西跟著走出超市大門的時候,饅頭的身影已經像是被融化了一樣,消失在了填滿了整個視野的白光裡。
饅頭可能要出事。
這是項西的第一反應。
但他沒有追問,也沒有攔著饅頭。
人和人不一樣,他和這個世界上的普通人不一樣,他努力地一點點融入“正常”的生活,因為他有程博衍。
從程博衍向他伸出手的那一瞬間開始,他和饅頭就不一樣了。
同樣是趙家窯出品,饅頭卻掙紮著滑一向了另一條不一樣的路,無奈而又像是無法改變,這條路跟趙家窯平行,也許交錯,也許更向下。
而他不是程博衍。
他沒有可以向饅頭伸手的資本和實力。
他就算是伸手,也沒有拉住饅頭的力量,如果他不自量力地想要伸手,也許還會讓正拉著他的程博衍腳步踉蹌。
饅頭也清楚這一點。
你好好的。這句話他說了兩遍。
他們都有這樣的自知之明,這樣的人,就走這樣的路,這才是常態,才是他們這些人的軌跡,哪怕是平叔和二盤,也都是順著這樣的路,殊途同歸。
能走上“好”路的,少之又少。
就像他舍不得讓程博衍這樣一個“正常人”為他受到影響,饅頭也不願意他再被拉回黑暗裡。
哪怕滿世界的光,一不留神也還是會碰到一陰一影。
項西一個下午都站在店裡,看著進進出出的顧客,沒有再看到饅頭,或者和饅頭相似的人。
這個世界上,他和饅頭的那些過去,饅頭不可知的那些將來,還真是誰也看不見的,就像從來都不存在。
他和饅頭之間就這麼從一個小小的開岔,也許就不再會有看見的那一天了。
下班之後,項西洗了個澡,出去買了份快餐回來,坐在小屋裡邊看電視邊吃著。
說不上來是什麼感覺。
無奈是最大的體會。
程博衍今天又沒按時下班,打電話過來的時候,都過了八點了。
“吃了沒?”程博衍問他。
“我可是按點兒下班的,”項西看了看桌上的餐盒,起來把盒子扔到了門外的垃圾桶裡,“你今天累吧?”
“嗯,真是累了,”程博衍聲音裡的疲憊很明顯,“你晚上過來存照片麼?”
“不去了,你回去吃點兒東西睡覺吧,”項西歎了口氣,“你會不會過勞死啊?”
“不至於,我以前連著三天沒睡也沒死呢,”程博衍笑了起來,“給你說個事兒,我今天問老大了,那個陸老先生的地址,你……還想去找他嗎?”
“去,”項西想也沒想,“我要去的。”
是的,一定要去。
你好好的。
你好好的。
饅頭的聲音在他耳邊來回地響著。
沒錯,好好的,這是他能做的也應該做的最重要的事,任何能夠維持和幫助他繼續在這條“好路”上走下去的機會,他都不能放過。
“那你記一下吧。”程博衍說。
“你給我發過來唄,我拿筆寫個地址得寫到明天早上了。”項西抓抓頭。
“哦,我忘了,那我一會兒發短信給你,”程博衍打了個嗬欠,“我飯都不想吃了,回去直接睡覺算了。”
說到睡覺,項西突然想起來程博衍的床單他還沒換,立馬有些過意不去:“我忘了幫你換床單了。”
“又沒讓你真去換,”程博衍笑了笑,“我明天有時間再換了。”
“那你受得了嗎?”項西有些擔心。
“都說了我沒潔癖。”程博衍歎了口氣。
“以後這種一聽就特假的話咱能不說麼?”項西嘖了一聲,“您說您沒潔癖就跟我說我特有文化一樣假。”
程博衍沒說話,電話裡就聽他笑了好半天才停。
“做人真誠點兒不行麼。”項西又補了一句。
“不跟你貧了,”程博衍笑著說,“我先回去,晚上要是十點還沒睡著就給你打電話。”
“嗯。”項西應了一聲。
“親一個吧。”程博衍突然放低了聲音。
“啊?”項西愣了愣,程博衍低聲說話時本來就很好聽,這聲音再通過了聽筒傳進耳朵裡時,讓他右耳朵到右胳膊肘到右腰到右腿一路劈裡啪啦地閃著電花,頓時他就往床上一倒,“哎喲我偏癱了……”
“偏癱了?”程博衍讓他說愣了,過了幾秒鐘才說,“偏癱了沒事,嘴又沒癱,來親一個。”
“有沒有人一性一了,”項西樂了,“我都偏癱了……你再說幾句話吧,放低了聲音那麼說。”
“為什麼?”程博衍很配合地放低了聲音。
“好聽,”項西躺在床上閉了閉眼睛,“再說幾句吧。”
“項西,你是不是快被我迷死了啊……人又帥,聲音又好聽……”程博衍低聲說著,居然沒笑場。
“真不要臉。”項西邊樂邊說。
“那說點兒要臉的,”程博衍笑了起來,又繼續低聲說,“不過我這人背地裡就是挺不要臉的怎麼辦呢,要不我拿本書給你念幾個骨科病例吧怎麼樣……”
項西沒說話,程博衍後麵說了什麼他都沒聽清,就覺得這聲音在耳邊輕輕撓著,很好聽,而且很……一性一感。
“經治療效果不佳,遂出院回家休息十餘天後再次入院治療,行臭氧治療,一臀一上皮神經……”程博衍不知道在念著什麼。
“聽不懂啊,”項西很小聲地說,就這麼會兒功夫,聽著程博衍的聲音,他突然有種無法控製的感覺,“好了。”
“嗯?”程博衍停下了,“聽夠了啊?”
“聽夠了,你回家吧,”項西說,“拜拜!”
沒等程博衍那邊說話,項西就把電話給掛掉了。
然後把手機往床上一扔,翻了個身側躺著弓了弓腰,又伸手扯了一把褲子。
這他一媽一真是血氣方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