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項西還在夢裡翻滾,他的手機就響了,他迷迷瞪瞪地翻了個身,眼睛睜開一條縫,並不太願意起床去接電話。
電話又響了幾聲,程博衍從外麵走了進來,拿起他手機看了看,猶豫了一下似乎想幫他接,但最後還是把手機遞到了他手邊:“你……師兄。”
“嗯?”項西迷迷糊糊地應了一聲。
“你師兄的電話,”程博衍又說了一遍,然後轉身出了臥室,“這大清早的……”
是啊,這大清早的,項西在重影中看了看屏幕,點了接聽:“喂?”
“還沒起床呢?”胡海的聲音傳了出來,聽著特彆一精一神,起碼起床兩個小時了的感覺。
“幾點啊?”項西嘟囔了一句,“有事兒啊?”
“你今天上午過來,下午你師父有事要出門,另外晚上你得去雲水,替一下他,”胡海說,“他上午給你再講講。”
“什麼?”項西一聽這話頓時就清醒了,一下坐了起來。
“他去不了,說讓你去熟悉一下,昨天表現挺好的,”胡海笑笑,“今天也應該沒問題。”
“晚上人多啊!”項西有點兒擔心,雖然昨天他還跟程博衍吹牛說他已經不怵了,改晚上也無所謂,但師父不在就他一個人,他卻還是有點兒不踏實。
“你來了跟師父再商量吧。”胡海說完就掛了。
項西拿著手機坐床上又愣了一會兒神,才慢吞吞地下床走出了臥室。
程博衍在廚房裡忙著做早點,他走過去往程博衍背上一貼,摟著他的腰就不動了。
“找你什麼事兒啊?”程博衍背過手在他腰上摸了摸。
“說讓上午去茶室,師父下午晚上有事兒去不了雲水,讓我去呢。”項西在程博衍衣服上蹭了蹭臉。
“那不挺好麼,”程博衍說,“晚上幾點?我今天不值班,晚上可以趕過去看看了。”
“八點多吧。”項西鬆開他,又慢吞吞地往廁所走過去。
“動作快點兒,”程博衍順手拍了一下他屁一股,“今天可以一起吃了我再走。”
“哎,彆拍,”項西摸了摸屁一股,“動作快不了。”
“為什麼?”程博衍看著他。
“屁一股疼。”項西回過頭。
“還疼?”程博衍皺皺眉,放下了手裡的鍋跟了過來,“我……”
“不是疼,是屁一股不怎麼爽。”項西斜了他一眼,關上了廁所門。
“真的假的,”程博衍站在門口,“按說咱倆都做了……”
“要不換你試試唄!”項西在裡麵說,“你不是沒事兒就備著黃瓜麼,要不你自己試試。”
“你現在很囂張啊。”程博衍笑了起來。
“沒辦法,時間一長繃不住就現原形了,”項西說,“你走開,彆守門口,我還上不上廁所了啊?”
“行行行,我走開,”程博衍歎了口氣,“您現在是大爺呢。”
程博衍今天給他做的早點是三明治,麵包很新鮮,估計又是一早下樓去買的,裡麵夾一著紅腸雞蛋和一片生菜葉子,還抹了醬,吃起來味道很好。
“這個好吃,”項西喝了口牛一奶一,“明天還吃這個吧,難得做一次好吃的,得吃一陣兒吃膩了的。”
“晚上想吃什麼?”程博衍問。
“晚上你做?來不及,”項西算了算時間,“你快七點才能回來,我八點前得到雲水,那七點就要出發,我覺得你都不一定能趕得上送我過去。”
“我不送你誰送你去?”程博衍眯縫了一下眼睛。
“我師兄啊,”項西馬上捏著嗓子說,又衝他拋了個媚眼,“胡海呀。”
“行吧,”程博衍笑了笑,“那胡海送你去,我晚點兒自己過去,正好先給彭雲凡打個電話,約個茶……我找找她名片……”
“名片?”項西冷笑一聲,“彆找了,昨天晚上我洗澡的時候順便就給衝馬桶裡去了。”
“什麼?扔馬桶了?”程博衍很吃驚地看著他。
“這麼緊張啊!”項西一看他這反應就不爽了,“扔你張名片看把你嚇的!”
“你隨便扔,”程博衍盯著他,“我是說你扔馬桶裡了?”
“是啊!扔馬桶裡了,一按鈕嘩地就衝沒了,唰唰的一點兒不留戀地就衝走了。”項西嘖了一聲。
“下回東西彆扔馬桶,”程博衍指了指他,“堵了你自己用手掏。”
“哪那麼容易堵,現在的好馬桶……”項西邊吃邊說。
“你知道我用的是好馬桶麼?”程博衍放下手裡的三明治,“我房貸還沒交完呢,裝修的時候什麼便宜用什麼,馬桶一百塊買的。”
“能暖屁一股的馬桶才一百塊啊,不信,你浴一室廁所裡全是那個什麼偷偷……是念偷偷嗎?”項西嘎嘎地樂了半天,然後一收笑容,“吃東西的時候老說這些不惡心啊?”
“喲你還怕惡心啊。”程博衍說了一句,進臥室去換衣服了。
項西看著他隻吃了一半的三明治樂了:“你這是惡心得都吃不下了嗎?”
“你吃吧。”程博衍說。
“那你中午多吃點兒吧,”項西啃完自己手裡的,又抓過程博衍那半個吃了,“晚上我等你送我。”
“嗯,”程博衍換了衣服出來準備出門,“我給你帶點兒吃的回來吧,你在車上慢慢吃。”
“好,”項西點點頭,看著他穿了鞋要出門的時候又喊了一聲,“等等等等……”
程博衍停下看著他,他抹抹嘴,跑過去在程博衍臉上親了一下:“好了。”
程博衍笑笑,關上門出去了。
項西到茶室的時候,陸老頭正坐在露台上喝茶,胡海在一邊看魚。
現在時間還早,清晨的風吹著挺涼的,不過看著被風吹著晃動的滿眼的綠色,卻讓人神清氣爽。
“這些茶樹,”陸老頭兒給他倒了一杯茶,“看著是不是挺普通的。”
“嗯,”項西往山上看了看,“看著就像隔離帶裡的灌木。”
“也沒什麼香味,”陸老頭兒說,拿著杯子聞了聞茶湯,“所以摘了茶葉,要經過萎凋,搖青,炒青,一揉一撚……不同的茶不同的工序,一層層一點點,最後才有了茶,那麼多的鮮葉,出這麼一點兒茶。”
“跟人似的麼。”項西說。
“所以說,”陸老頭兒看了他一眼,笑著說,“你從拿起茶葉開始泡茶那一個動作開始,就是在體會這個過程,也是在回味你自己的人生,是怎麼樣一點點地從普通的灌木,變成帶著香味的茶湯。”
項西靠著椅背,轉了轉手中喝空了的茶杯,閉上了眼睛。
“白開水呢,簡單透亮,好東西,茶湯呢,乍一口,有人覺得苦,有人覺得澀,但其實茶湯複雜卻有韻味,值得品,”陸老頭兒的聲音在清晨的涼風裡輕輕飄過來,“各有各的好。”
項西沒有說話。
程博衍也許就是白開水一樣的簡單透亮的人生,是他也許不是時時能覺察到卻無論如何也不能缺的那一口。
而他呢?他是不是程博衍細細地品著的那一口茶?
是的吧,他笑了笑。
“好茶,取,泡,倒上一杯,不用多說,色香形就是它的證明,”陸老頭兒拍拍他的肩,“要對自己有信心。”
“師父,”項西偏過頭,“你今兒跟我說這些是怕我晚上緊張麼?”
陸老頭兒笑了起來:“你晚上緊張我才不管,又不是我緊張,做人做事要有底氣,你就是你,我就是我,茶就是茶。”
項西半懂不懂地點了點頭,陸老頭兒偶爾就挺仙的,說話不說透了,得自己琢磨。
“給我泡壺茶。”陸老頭兒指揮他。
“好。”項西笑笑。
陸老頭兒下午晚上沒什麼重要的事兒,其實就是下午有個老朋友要過來,幾個老頭兒老太太要過來聚聚,有倆身一體不太好的,說是有生之年說不定就聚這麼一回了。
“這話說的,”項西一邊泡著茶,一邊笑了笑,“都才多大年紀,我到您這年紀沒準兒還想出去旅遊呢。”
是啊,有身份一證了,就能出去旅遊了!
玩幾十年,玩夠本兒的。
“有這份心就好,”陸老頭兒說,“人就活個心態。”
“嗯,”項西笑著小聲說,“師父,我快要有身份一證了,過幾天就能辦好。”
“這是好消息啊,”陸老頭兒拍了拍手,提高聲音衝胡海說,“聽到沒,你師弟馬上要有身份一證了!我說這幾天看他這情緒忽閃忽閃的呢。”
“中午炒倆好菜慶祝一下吧。”胡海笑笑。
胡海說的倆好菜,雖然真就隻是兩個菜,但也真就是好菜,一條鬆鼠魚,一個糖醋排骨,都好吃得不行,項西吃得眼淚都快下來了。
“海哥,”他塞了一嘴排骨,“你其實是個廚子吧,大酒店的那種。”
“自己做著玩的。”胡海說。
“不是正式大廚?”項西有些不相信,“我一直以為你是大廚,賺夠了就退休了,天天泡茶山上養老了呢,那你靠什麼養活自己啊?”
“要飯啊,”胡海笑笑,“街邊一坐,擺個盒子彈琴。”
“我說正經的呢!”項西嘖了一聲,“你要不告訴我你在哪兒要飯,我路過的時候給你扔個塊兒八一毛一的。”
“鋼琴調音師,”陸老頭兒在一邊笑著說,“平時在街上擺攤給人調音。”
“真厲害,”項西感歎了一句,其實他並不知道這個鋼琴調音師是個什麼概念,鋼琴還需要調音?還師?不過隻要帶上了師字,他就覺得很牛,又吃了一塊排骨,“是個師啊……你不做廚子多可惜啊。”
“我弟弟,”胡海猶豫了一下,輕聲說,“挺饞的,我就想著……學做菜,如果以後有一天……能找到,可以做菜給他吃。”
項西突然沒了聲音。
那天知道胡海不是他哥哥時那種難以描述的失落感夾雜著一絲傷感重新卷了回來,堵得他半天都說不出話來。
那天在鑒定中心想要采血找到自己孩子的父母。
想回家的饅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