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罷,他瞥了一眼元嬪被箭氣擦破的裙擺:“我道是元嬪受了多大的傷,原來就是擦破了點皮,不愧是懷了龍種的小主,皮肉就是嬌貴。”
皇帝被他噎的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來,他哪裡知曉皇後是看見竹葉青靠近他和元嬪,才一連射了三箭。
方才皇後又沒解釋,他光顧著擔憂元嬪腹中之子,便也沒顧得上讓人將那三支箭拔來看一看。
原本是救人行善的好事,卻被鬨成了如今這模樣,倒是有些不好收場了。
被皇帝摟在懷裡的元嬪滿臉羞愧,那竹葉青若真是咬到了她,先不說她能不能活下來,反正她腹中的龍胎必定保不住了。
皇後不計前嫌,出手救她和腹中龍嗣,她卻誤會了皇後,甚至她娘還衝過去要扇皇後巴掌。
元嬪越想越慚愧,其實皇帝有跟她澄清過,那安神枕中的藏紅花不是皇後藏得,縱火燒她寢殿的劉廣,也是受人指使栽贓陷害的皇後。
上次在禦花園中挑選布料,她聽信純嬪之言,故意裝作被皇後的婢子推到,皇後自證清白後,也沒有揭穿她們,反而還幫她們說話,主動澄清那是一場誤會。
說起來,皇後算是待她不薄,就如同方才九千歲說的,若皇後真想害她腹中之子,大可以找九千歲幫忙,哪裡用得著當著眾目睽睽的麵害她?
元嬪越想心裡越難受,她不顧身孕,扶著腰身向林瑟瑟跪了下去:“皇後娘娘救命之恩,嬪妾永生難忘,此生願為您當牛做馬報答恩情。”
皇帝將元嬪扶了起來,附和著元嬪道:“是朕錯怪了你,你救下龍嗣乃是大功,要賞,重重的賞!”
林瑟瑟:“……”
她感受到身後有一道憤怒又憎惡的目光,甚至都不用回頭,她便已經猜到那人是誰了。
純嬪此刻怕是已經氣成了河豚,她定然是覺得自己受到了欺騙,認為方才聽到的那些話,都是隨口編出來耍她玩的。
往後不管純嬪再聽到什麼,怕是也不會當真了。
林瑟瑟隻覺得又氣又惱又無奈。
好不容易要將劇情拉回來了,純嬪也已經被她說服,隻差一點點,如今的這一切便會回到原來的軌道上。
這下好了,全都前功儘棄了。
她腦子一陣嗡鳴,像是有蟲子在耳邊叫,至於皇帝賞賜了什麼珍寶,她一句都沒聽見。
許是皇帝見她臉色不好,便讓人扶著她回營帳休息。
林瑟瑟剛一走出校場,司徒聲就攔住了她的去路。
他的腳步似乎有些虛浮,本就沒有血色的臉龐,此刻更顯蒼白:“你便如此羨慕元嬪?”
她神色恍惚,怔愣的抬起雙眸:“羨慕?”
司徒聲將薄唇抿成一條線,他的眸色微涼:“若不是羨慕她懷有龍種,為何對她出手?”
是了,陸想說的那句話,他不光聽見了,還入了心。
昨夜他在她營帳之中時,曾問過她是不是喜歡孩子,她猶豫了許久也沒回答,算是默認了他的話。
今日她在大庭廣眾之下,猶如失智一般向元嬪連射三箭,除卻陸想說的那個理由,他也想不到還有什麼其他原因,能讓她做出如此失態的事情。
林瑟瑟唇邊泛起一抹苦笑。
她就知道,那裡好端端的怎麼會有條竹葉青,這世間哪有這麼巧合的事情,分明就是他刻意為之。
上次也是因為他,這次又是因為他,若是他一直這般插手,怕是到她老死的那一天,都拉不回這脫韁野馬似的劇情了。
見她沉默不語,司徒聲伸出大掌攥住了她的手臂,語氣冰寒刺骨:“回答我。”
林瑟瑟本就煩悶不堪,被他用力一拽,更是心生惱怒,她抬起眼眸與他對視:“對,本宮就是嫉妒她有孩子,本宮嫉妒的要死!你滿意了嗎?”
說罷,她用另一隻手臂攥住他的手腕,試圖要將他推開,指尖剛一搭上他的腕骨,卻覺得手上一涼。
她下意識的垂眸望去,隻見手心裡沾滿了黏膩的鮮血,那血的顏色竟是烏黑的。
林瑟瑟怔愣一瞬,連忙將他的衣袖擼了上去,他神色不自然的想要避開,卻被她攥住了手臂:“你被毒蛇咬了?”
司徒聲僵直著身子,沒有說話。
方才那種情況下,他若是想當眾包庇她,倒也不是什麼難事。
但那樣一來,她想要懷上皇帝的子嗣,便是再無可能的事情了。
沒有一個皇帝,會允許這樣一個心狠手辣,殘害龍嗣的女人懷上自己的子嗣。
哪怕皇帝迫於壓力寵幸了她,但皇帝若想讓哪個嬪妃終身不孕,有的是數不儘的醃臢手段。
所以他選擇了這種最笨拙也最保險的方式,跑到樹上抓了一條毒蛇。
原本這蛇被他敲暈塞進了衣袖之中,許是他下手輕了,這蛇竟是在他攔住劉嫗那一巴掌的時候醒了過來。
即便他在第一時間就反應過來,憑著感覺掐住了毒蛇的七寸,可還是無法避免的被這條竹葉青咬了一口。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給她收拾爛攤子,隻是在那一瞬間,突然想起他昨夜問她喜不喜歡孩子時,她沉默著失神的樣子。
定然是喜歡的吧。
他是個閹人,此生注定與子嗣無緣。
好歹與她兄妹一場,她若是歡喜孩子,他便幫她一把,也算是不枉她喚他的那一聲‘哥哥’。
司徒聲垂下眼眸,推開了她的手臂:“竹葉青毒性弱,我回去清理一番便是。你早些回去休息,往後不要再對元嬪動手,我會儘快安排你和皇上圓房……”
他的話還未說完,便聽到她輕顫著嗓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對不起。”
林瑟瑟低埋著頭,淚水在眼眶裡打轉,她死死的咬住唇瓣,似乎是在強忍著淚意:“我也不想這樣。”
她不想射箭傷人,不想被人扇巴掌,不想被罰跪在元嬪殿外,也不想被皇帝砍斷手腳慘死冷宮。
可她沒有辦法,她觸犯了天條,就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接受應有的處罰。
她還記得,在她下凡曆劫之前,司命神君曾對她告誡道,每個人都有自己注定要走的命格,那命格或好或壞,皆是因果循環,在冥冥之中早已注定。
她遲早要離開這裡,遲早要麵對必須要麵對的現實。
司徒聲沉默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他輕歎了一口氣,抬手在她頭頂輕撫了兩下:“回去吧。”
林瑟瑟回了營帳後,蒙著被褥在榻上失聲痛哭。
她不知道自己在哭什麼,可就是莫名的感覺到心酸和委屈。
她不能告訴他真相,也不能擾動他在凡間的命格,在他誤會她為皇帝吃醋,誤會她心腸歹毒時,她甚至連一句辯解都沒辦法說出口。
早知道會遇見他,當初倒不如被抹去記憶,送去輪回七世受罰,哪怕投入畜生道,也好過如今這種抓心撓肝的折磨。
林瑟瑟足足哭了一個時辰,許是哭脹氣了,她胃裡難受的很,時不時的往上反胃酸。
杏芽端來的晚膳,她也吃不下去,隻是將自己蒙在褥子裡。
杏芽一臉擔憂:“若是娘娘身子不舒服,奴婢這便去請個太醫來……”
一聽見‘太醫’二字,林瑟瑟總算將腦袋從被褥裡露了出來:“你去九千歲的營帳裡問問,他的傷勢處理的如何了。”
杏芽走後,她便對著地麵發呆,掰著手指頭數著綿羊,不知過了多久,她都數到了三千隻綿羊,杏芽卻是還未回來。
林瑟瑟有些坐不住了,她披上狐裘,也沒帶其他侍衛和宮婢,手裡挑著燈籠,獨自一人朝著司徒聲的營帳走去。
還未走到他的營帳外,遠遠的她便察覺到了一絲古怪。
上次來時,他的營帳外守著眾多侍衛,但今日卻一個把守的侍衛都沒有。
這便罷了,營帳內卻也是漆黑著的,他向來喜歡用夜明珠照亮,此刻還沒到就寢的時間,他不可能這麼早就睡了。
林瑟瑟蹙起眉頭,她雙手拎起裙擺,踮起腳尖朝著司徒聲的營帳悄無聲息的走去。
她趴在營帳外偷聽了一會,裡頭靜悄悄的,什麼聲音都沒有,安靜的像是墳地。
她想了想,從衣袖中掏出上次走暗道時留下的火折子,待吹燃了火折子,她拿著火折子在營帳的布料上燙了個小洞。
林瑟瑟趴在那燙出來的小洞上,朝著營帳內望去,她隻看了一眼,便麵色煞白的僵住了身體。
他的營帳內,遍布著一片片猩紅色的血泊和數不儘的殘屍斷臂,散發著汙血難聞的腥臭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