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他敢接下聖旨,遭殃的便是整個陸家,而他若是抗旨不遵,皇帝便有借口以抗旨為名誅他九族。
他左思右想之後,決定搏上一搏,以帶著青樓女子私奔的名義,公然抗旨逃婚,令寶樂公主成了晉國的笑柄。
那大半年裡,晉國百姓茶餘飯後的笑話便是寶樂公主,人人都道公主命中帶煞,所以那大將軍才寧願帶著紅塵女子私奔逃婚,都不願意娶公主為妻。
此事之後,更沒有人敢娶公主了。
事實證明,他搏對了,皇帝放過了他,也放過了陸家。
他不清楚皇帝和寶樂公主之間到底是什麼關係,他隻知道,皇帝想借著他的手,狠狠羞辱寶樂公主,讓寶樂公主再也不相信任何男人。
自那以後,他再沒有回過京城,也與陸家人斷絕了一切來往。
唯有這樣,才能保全陸家。
畢竟寶樂公主乃是司徒聲的母親,陸南風再三考慮之後,隱去了他摔倒時在龍床底下看到的一幕,隻是道自己在太上皇腳下看到了寶樂公主的步搖,以此聯想起那些慘死的追求者們。
即便隱去了那一段沒說,司徒聲的臉色依舊不大好看。
太上皇為什麼不讓他母親嫁人?又為什麼殺害那些求娶他母親的貴胄子弟?
隻因為他母親在洗塵宴上看了陸南風一眼,太上皇便將一個立下赫赫戰功的大將軍,逼迫到拋棄一切,銷聲匿跡的地步才算滿意?
難道他司徒家覆滅,也全是太上皇一手所為?
可若真是太上皇動的手,那為什麼當初他母親嫁到司徒家的時候不動手,偏偏要等到二十多年後再動手?
他覺得當年司徒家滅門的真相,似乎離他越來越近。
但不知為什麼,越是接近真相,他便越覺得畏懼和恐慌。
陸南風拍了拍他的肩膀,苦笑一聲:“我不如司徒將軍,他是個真男人。”
司徒聲沒有說話,他低垂著眼眸,濃密的睫毛輕顫了兩下。
陸南風知道他心情不好,便也不在他麵前礙眼,隻吩咐夫人做了些飯來,又燒了熱水送進屋子裡,供兩人擦洗身子。
在陸南風離去後,屋子裡便剩下了他們兩人,空氣寂靜的像是凝固住一般,連呼吸聲都顯得那樣突兀。
司徒聲吃不下飯,他隻是叮囑林瑟瑟取來打濕的絹布,將身上塗抹過的粉末都擦拭乾淨,以免那粉末滲入皮膚。
林瑟瑟蔫頭耷腦的喪著臉,她也不知道要如何安慰他,若是按照司命神君的惡趣味,寶樂公主和太上皇之間,多半是見不得光的那種關係。
而且聽陸南風話裡話外的意思,太上皇是個占有欲極強的變態,凡是和寶樂公主扯上關係的男人都死乾淨了。
若是這樣說來,當年司徒家覆滅怕是和太上皇也脫不了乾係。
橘紅色的燭火在桌上左右搖曳,林瑟瑟拿著絹布輕輕擦拭著他的臉頰,他的麵容憊懶,皮膚蒼白的沒有一絲血色。
她貝齒輕咬唇瓣:“哥哥,撐不住便歇一會兒,有我守著哥哥。”
這話聽起來有些耳熟,就像是他昨晚跟她說過的‘我守著你,你安心睡就是了’。
司徒聲微微一怔,殷紅的唇邊微扯,他俯身將腦袋倚靠在她的腿上,用手臂圈住了她纖細的腰肢。
他的骨頭被接了回去,雖然還是疼痛難耐,但已經可以動彈了,不像昨晚被她捆的像是企鵝一樣,連抬手都做不到。
林瑟瑟被抱的猝不及防,白皙的耳根泛起一抹淺紅,她想伸手將他推開,卻聽他悶聲道:“彆動,讓我抱一會兒。”
她不敢動了,無處安放的小手舉在半空中,許是想落在他的後背安撫他,麵色又帶著些猶豫,似乎是覺得這樣做不太妥當。
“我想父親了。”
他闔著雙眸,喉間似是哽了粗糙的沙粒,嗓音嘶啞的厲害:“父親說他會陪母親廝守到老,看著我和哥哥成家立業,可是他食言了。”
林瑟瑟遲疑著,終是將小手落了下去,她感覺到他的脊背驀地一僵,像是一隻緊繃神經的刺蝟。
她輕輕的撫著他的後背:“哥哥,我會永遠陪在你身邊。”
他搖著頭,輕聲自喃道:“這世上哪有什麼永遠?人死如燈滅,萬念俱成灰。”
林瑟瑟望著他輪廓清晰的下頜線,俯下身去,輕輕擁住他的身子:“我若生,便會一直陪著哥哥。我若死,便由阿眠繼續守護哥哥。”
他的嗓音低了下去,呼吸漸漸平穩,猶如夢中囈語般:“阿眠是誰?”
她彎了彎眼眸,唇畔顯出一對梨渦:“阿眠是朵杏花,隻要有杏花盛開的地方,便有阿眠在替我守護哥哥。”
盈盈月光透過窗欞灑在她和他的身上,徐徐微風吹過,她鬢間的一縷青絲和他墨色的長發交融在了一起。
她的體溫穿透了他冰冷如霜的身子,仿佛將他胸膛裡那一顆寒冰刺骨的心臟都焐的熱了。
這一夜,兩人和衣而眠,相擁入睡。
他的夢裡出現簇簇杏花,在那縈繞著氤氳白霧的地方,他看到他和一個墨綠色衣裙的女子緊緊相擁。
望著那一幕,他不自知的勾起唇角,忍不住笑了起來。
翌日他醒來的時候,林瑟瑟已經不在榻上了。
他扶著床榻,緩緩站起身來,見床頭擺放著乾淨的換洗衣物,便換上了那套粗布衣衫。
待他動作遲緩的走出茅屋時,卻見林瑟瑟正坐在木頭墩子上,和幾個婦人一起摘菜。
也不知她們在說什麼,她看起來笑的很羞澀的樣子。
許是一抬頭看到了他,她有些不好意思的彆開頭,斂住了麵上的笑意。
那幾個婦人也注意到了他的存在,見他踱步而來,走路的動作微微有些僵硬,婦人們忍不住調笑道:“看來小娘子昨晚定是將郎君給累壞了。”
林瑟瑟神色微窘。
這幾個婦人實在太八卦了,她過來幫忙摘個菜,她們便非要拽著她,打聽她和司徒聲之間的事。
好不容易搪塞過去,她們又問他怎麼還沒起床,她隨口說了一句‘昨晚睡得太晚了’,她們便自行腦補了萬八千字不可描述的文字。
她正準備和她們解釋,他就走過來了。
林瑟瑟‘騰’的一下站起了身子,麵色微紅的擺了擺手:“不是,你們誤……”
司徒聲走到她身邊,伸出骨節分明的手指,輕抵在她的唇瓣上,漫不經心的勾起唇角:“是啊,娘子昨晚真是累壞了為夫。”
林瑟瑟:“……”
娘子?
他是在叫她嗎?
她忍不住小臉一紅,氣勢十足的推開了他的手臂,聲音卻跟蚊子叫似的:“哥哥,你彆瞎叫。”
聽聞這話,婦人們捂嘴偷笑,眼睛都樂得睜不開了。
司徒聲正要說些什麼,陸南風卻風風火火的從院子外跑了進來,他手中還提著捕獵用的獸夾,連口氣都來不及喘上來,便推著他們兩人往地窖的方向走。
林瑟瑟見他神色慌張,連忙問道:“您這是怎麼了?”
陸南風指著不遠處騰起的大片塵土:“那些人是穿著黃馬褂的禦林軍,約莫有幾百人的樣子,許是皇帝派人到這裡搜查你們來了,你們先到地窖裡躲一躲。”
司徒聲望著策馬直奔此地而來的燕王,眸色沉了沉:“來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