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竹馬竹馬(完)(2 / 2)

“快放開聖天公。”

嘈雜的聲音驟然沸騰,熱鬨的跟菜市場門口一樣。

一學子打扮的書生從人群中走出,看向高台上看不清臉的人:“皇上,陛下,切勿行錯事啊!”

他大呼,言辭懇切,“聖天公乃是聖人轉世,得天人造化,您殺他,大魏恐有大難啊。”

什麼大難?

集體罷官嗎?

池小天終於動了下,帝王的冠冕微動:“你叫什麼?”

書生正愁無法揚名:“草民張敏昊!”

“你說得有道理,朕會好好考慮一下的。”

帝王的聲音有些慵懶,語調閒適,雖然不太適合這場景,但場下人還是一喜,元帝退步了,書生大喜,此次必然能揚名。

他雖然厭了元帝,以後仕途不順,但能名聲大噪成一個大家也不比進朝當官差,不,是更好。

池小天繼續道:“還有誰要勸朕的,一起上來吧,順便把名字都報一下。”

跪著的聖天公眼皮一跳,他看了眼池小天。

元帝這瘋子。

池小天也看到了小官,他友善一笑。

頭發花白的聖天公抖了下,垂下了腦袋。

下麵人看到帝王與聖天公的互動,心下更穩了,正爭先恐後的報名。

“草民陳冉店願為聖天公請願。”

“草民雲三水願為聖天公請願。”

……

“草民福林願為聖天公請願。”

接連一百來人。

場上都有些站不下了,或許是有人察覺到了不對,沒人再繼續前進了。

“結束了?”池小天掃了眼,發現了不少國子監學子,他是皇帝,國子監的學生都是他名下的學生,他看向其中一人,“國子監裡都是天子門徒,你也是國子監學生,你如此逼迫於朕,不等同於欺師滅祖?”

那人臉一白:“皇上……”

池小天抬手:“自古就有忠臣烈士以死明誌,你們既然決心勸朕……”他尾音一揚,“怎麼不都去死?”

“皇上!”

“陛下!”

“……皇上。”

金甲衛魚貫而入,血染紅了地麵,慘叫聲不絕於耳,還有人破口大罵,文人罵起架來可一點都不文雅。

池小天特意沒讓人殺那個國子監學生,李保國站了起來,他捧著一大堆文書,逐字逐句的念,都是景帝如何跟大羌勾結、如何密謀殺死戎泰然的罪證。

景帝跟敵國勾結了。

景帝坑殺了大魏數萬軍士。

景帝差點讓他們全變成亡國奴。

國子監學子臉色慘白如紙,他忽然看向一言不發的聖天公:“狗賊,你不得好死!你怎麼忍心……一百多條人命啊。他們都是為了救你啊。”

聖天公知道,他肯定知道,他知道卻一句話都沒說。

國子監學子慘然一笑,他朝池小天跪下:“為天子朝臣,我不忠,為天子門徒,我不孝……草民無顏苟活,求皇上賜草民一死。”

池小天笑道:“準了。”

國子監學子磕頭:“謝主隆恩!”

他起身,坦然赴死。

這是第一個被砍頭的人。

血濺的很高,很紅。

聖天公是第二個。

場下死一樣的寂靜,沒人知道會有這麼大的反轉,也沒人知道,池小天會不給景帝一點顏麵。

池小天欣賞了會才起來:“這百人,塑銅像,跪大魏,跪大魏數萬軍士。”

刷。

無數雙眼睛投向池小天。

“還有景帝……哎,改名號吧,改罪帝。罪帝雖為朕的父親,但朕是大魏的皇帝,朕要庇佑我大魏的子民……來人。”

池小天聲音一厲,“叛國者,該當何罪。”

徐躍宇上前:“罪帝已死。”

池小天又道:“死後呢?”

徐躍宇道:“懸屍三月,挫骨揚灰。”

……

罪帝雖沒被挫骨揚灰,但已經被掛起來了。

元帝如此作為簡直是駭人聽聞,罪帝雖然……叛國,雖然害死了幾萬人,但他畢竟是皇帝,他的屍體這麼被人掛了起來,還是他的親兒子掛起來的。

有人痛恨,有人極為推崇。

為帝者,若不能為國為民,有何顏麵為帝。

奏折瘋狂的被送往宣政殿,多是勸池小天好好安葬的景帝的,甚至有人以死相逼,池小天過了幾天才回應。

“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

天下震動。

有人聲音尖銳,直指池小天,叛國需要誅九族,若是如此,元帝需要自裁。

池小天連夜修改了大魏律法,取消連坐。

罪帝的屍體還在懸掛,大魏就會有不同的聲音。

已經有人在明麵上稱池小天為暴君了,不止是輿論,各省各府都在出事,不是叛亂就是起義,要不就是山賊,祥和的大魏跟個爆炸的火藥桶似的,處處開花。

“春林水災。”

“安龍蝗難……”

“吏部缺錢,國庫……空虛。”

“東林兵民嘩變,請皇上派兵鎮壓。”

雪花般的奏折飛往池小天,池小天的臉色一天比一天難看,他掃下奏折,麵色潮紅,氣喘籲籲。

徐躍宇走了進來:“……二哥。”

池小天怔了下:“躍宇。”

徐躍宇單膝跪地:“陛下,臣願前往各地賑災。”

池小天思索了下:“你要去?”

他身邊沒什麼可用的人,但徐躍宇出去有些危險。

徐躍宇衝池小天擠眼:“願為陛下分憂。”

還是像小時候那樣。

池小天拍了胖子的肩:“你去也行,放心乾,朕給你撐腰,不聽話的全殺了。”

“行。”

徐躍宇呲牙,“全殺了。”

二哥,不能再殺了,他們會造反的,現在沒反都是因為戎星劍。

池小天給徐躍宇辦臨彆宴,他一路送出皇宮:“躍宇,二哥等你回來喝酒!”

徐躍宇揮手:“好!”

胖子大笑,“一起喝酒!”

……

元臨五年。

東王出京南巡。

渭水,浪卷千層。

東王遭伏。

胖子還是個胖子,他跑了會,實在跑不動了,他不跑了,他出來就是送死的,他死了,那些人就算報仇了,不會再為難他二哥了,有戎星劍在,大魏還會好好的。

胖子不想池小天因為他和朝臣不死不休。

他的二哥啊,太幼稚了,政變,哪有不死人的。

胖子象征性的反抗了下,就被人捅死在了渭水邊上了,他死前還在喊:“家父徐棄病!哈哈哈,老子的父親是宰相,老子的二哥是……”

刀捅穿了肺腑,他喉嚨冒血,“是皇帝。”

“徐躍宇。”

“吾兒何辜……你殺吾兒時,可有想過今天。”

“元帝走狗。”

“死於他手之人上千口。”

“……多行不義必自斃。”

徐躍宇殺了很多人。

他也沒辦法啊,池小天一走,他們就爭權奪地,他不殺,就鎮不住他們,大魏就要廢了啊。

那些人還在罵他。

徐躍宇說不出話了,他要死了,他死前,看向了京城方向:“……爹,哥、娘。”還有,“二哥。”

陛下,臣先退一步。

二哥,弟弟要走了……好好當你的皇帝。

二哥為了當皇帝……做了那麼那麼多。

……

……

東王死於渭水河畔。

屍身被人卸開了,就隻剩下幾塊零碎的屍骨。

胖子那麼胖,剩下的屍體,一個小箱子就裝回來了。

池小天去接胖子。

他抱著那個楠木盒子:“他怎麼死的,沉舟!”

帝王暴怒:“他怎麼死的。”

他把沉舟派了出去,他讓沉舟保護胖子的。

徐躍宇跟沉舟商議過,胖子說他得死,他死了那些人泄憤了、有了個台階下了,就不會跟池小天繼續鬨了。

戎星劍還在,那些人不敢逼迫太過。

胖子說,他二哥要當皇帝的。

胖子還說,他二哥會是最好的皇帝。

沉舟給了池小天一方手帕:“他讓我交給你的,他說,他不能保護你了,他還說,彆讓他白死。”

是一方白色的手帕,血跡早就陳舊了,一團烏墨色。

池小天認出來了,是那天、那天的手帕,他抱著胖子的盒子:“我……我。”他拉胖子下水的,不然胖子還是那個貪生怕死的胖子。

池小天枕著胖子的盒子:“我……我……”

帝王忽然嘔血,抱起盒子踉踉蹌蹌的往裡走,“胖子,二哥會給你報仇的,二哥會替報仇的。”

沉舟跟上池小天。

“彆跟著我。”

池小天低頭,“你不聽我的話,我不要你了。”

沉舟一頓。

眼眸哀傷。

池小天吩咐李保國:“去叫人,叫金甲衛,叫禁衛軍。”

李保國欲說些什麼,池小天擺手:“我累了,我去和躍宇喝酒。”

李保國退下了。

……

邊關,戎星劍得知徐躍宇死亡的消息就立刻趕往了京城,他其實不怕池小天折騰的,他還在,池小天就沒事。

可徐躍宇死了。

要說懂,沒人比戎星劍更懂池小天。

戎星劍前往京城,池小天南下,走了一路,殺了一路,世家豪紳,隻有查明了他們手下有人命,一律殺無赦。

都傳元帝瘋了。

金甲衛越來越少,池小天也到了渭水,胖子死的地方。

是夜。

火光連天,池小天一連幾晚沒睡,眼睛有些乾澀:“沒路了啊。”他席地而坐,“那就在這吧,就在這兒吧。”

李保國過來:“老奴陪著您。”

池小天叫李保國坐一邊,他想睡,又睡不著,隻好叫:“細雨,朕的布老虎呢。”

細雨把布老虎給了池小天。

池小天身上還有著沒乾的血,但他卻睡著了。

戎星劍趕來了,一身肅殺,他看向池小天,還沒開口,池小天心有所感的掀開了眼:“哥!”他高興了一下,又很快難過,“胖子死了。”

戎星劍坐池小天身邊,抱著池小天:“哥知道。”

池小天趴戎星劍懷裡,嗚嗚的哭:“哥,他們欺負我。”

戎星劍把池小天抱得更緊:“哥給你報仇。”

池小天抓著戎星劍的衣服,他幾天沒睡了,身體到極限了,那天他吐血後,就存了一口氣:“哥,我累了。”

戎星劍聲音很澀:“等會睡,陪哥說說話。”

也行。

池小天聲音很小:“哥,皇位是我的,我死後,不能再有皇帝了。”

戎星劍低頭親池小天的額頭,很用力:“哥答應你。”

“哥,胖子被埋在北邊了,我不想死後也被鞭屍,你燒了我,扔水裡,你開個河道貫穿南北,我要去看胖子。”

“好。”

“哥,活著好累,一直有人欺負我……我不想被欺負了。”

“哥。”

“我要走了。”

當了皇帝反而比以前更難過了……有冰涼的東西砸了下來,池小天眨了下眼,強撐起手撫摸戎星劍的臉,溫溫柔柔的,“哥……彆哭。”

柔軟的手臂還是垂了下去。

戎星劍低頭,把臉埋在池小天身上,無聲流淚。

……

……

元臨五年,元帝薨。

他的骨灰跟著渭水河飄遠了。

大魏還叫大魏,徐玉宇和戎星月管理朝政,戎星劍還記得他答應了池小天兩件事。

元臨八年,戎星劍率兵攻打大羌。

元臨十年,大羌歸順。

……

元臨十一年,大運歸順。

……

元臨十五年,凡是大魏所展望的地界,儘歸大魏。

元臨十八年,戎星劍排除萬難廢除了帝治,內閣成為大魏第一權利機構。

……

元臨二十四年。

南北由天河聯通,南方的水流到了北方乾旱的大地

池小天可以去看胖子了。

……

元臨二十五年。

戎星劍回京修養,路經國子監,那顆大榕樹還在,大榕樹下的姻緣廟也在,紅綢還是半新不舊的,就是廟前桃樹已經鬱鬱蔥蔥了。

桃枝搖擺,似乎是樹下有人。

戎星劍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他走過去,見到了少時了池小天,一身緋色的衣衫,拿著桃花枝笑盈盈的叫他。

那聲音很模糊、又很清晰。

“——哥。”

戎星劍要過去,又忽然停下。

二十年過去了,他不年輕了,麵容滄桑,兩鬢斑白,但他還是想去,就在此刻,樹停止了搖擺,是他看花眼了,樹下並沒有人。

戎星劍還是過去了。

大將軍一步一步艱難的走了過去,靠在了桃花樹下,花瓣飄零,他接了一枚,靜靜的閉上了眼,意識在模糊,一個聲音卻越發清晰。

“……哥。”

“哥。”

“——哥來了。”

*

白發蒼,兩鬢霜。

再見麵。

你還能認得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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