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六章 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墾荒蕪田(2 / 2)

張學顏是少司馬,不方便再前往遼東,跟李成梁關係最和睦的就屬侯於趙了。

“鑄錢要銅的!咱大明沒銅!不把這些地方王化,哪來的足量的銅錢供應,天上掉下來嗎!”

林輔成的逍遙逸聞,對大明三級學堂的重要性,那是一頓天花亂墜的誇,恨不得把王崇古塑造成經邦濟國的賢臣,可謂是極儘諂媚。

萬士和當年就羞愧的對皇帝陛下說他不讀史,為此狠狠的惡補了史學,現在也是大明朝堂不可或缺的萬金油了。

王謙喝大了,他就沒見過這麼能喝的人!他腳步虛浮,侯於趙跟個沒事兒人一樣,非常禮貌的告辭了王謙。

“變化,你懂什麼叫變化嗎?沒有東西是一成不變的,舊經故典解決不了問題,都跟你一樣閉著眼睛捂著耳朵,當沒看到沒聽到問題嗎?”

罵士大夫愚昧,不得不說林輔成是真的什麼都敢說,這符合鬆江學派關於自由的主張。

“一派胡言!簡直是一派胡言。”無才儒生意識到了自己掉入了林輔成的話術之中,電光火石之間,他意識到了不對,大聲的說道:“我們在討論的是三級學堂之事,你不要東拉西扯!”

“嘖嘖嘖。”林輔成咂吧咂吧嘴,那神態要多不屑有多不屑,他嘖嘖稱奇的說道:“急了?你看你又急。”

按著李成梁的想法,直接一刀殺了乾淨利索,也彆讓朝廷猜忌他李成梁要做安祿山。

“王禦史,誰推薦的我?還是要親自登門道謝為宜。”侯於趙覺得還是有人舉薦,既然有舉薦之恩,就得去問問,究竟圖個什麼,要是做不到,還是不要升轉的好,如此一來,大家都好。

“《管子·形勢解》:天公平而無私,故美惡莫不覆;地公平而無私,故小大莫不載。故天公地平為平等。”

也印證了王一鶚的話,但凡是有點本事的人,早就領一份監當官的差事,去博前程了,哪有功夫跟賤儒一起起哄。

“啊?你認得我?”侯於趙那可真是太意外了,他已經離開京師九年了,中間回來過一次述職,待了沒幾天就回大寧衛,後來調任遼東,這次回京是為了領賞。

無才儒生噎了一下,跟林輔成聚談,顯然是一個錯誤的選擇,這個家夥實在是擅辯,而且那套自由歪理,真的是越說越有理,蠱惑人心。

“我有一問。”一個精瘦的男子走了出來,開口說道。

“並非故人,我的父親是刑部尚書、次輔王崇古,在下乃是僉都禦史,掌燕興樓交易行事王謙。”王謙趕忙介紹了一下自己,他對能乾實事兒的人都很尊敬,那姚光啟過去是敵人,他用鼻子看人,極儘嘲諷,現在姚光啟是海帶大王,王謙和姚光啟關係莫逆。

最終廷臣們廷議,還是確定了侯於趙,而且侯於趙墾荒,那是真的有一把刷子,搞得營堡,連速把亥都無可奈何,李成梁能在遼東為所欲為,和侯於趙這屯耕搞得好,有密不可分的關係。

王謙中進士的時候,侯於趙已經在塞外吃了三年沙子,帶著出塞邊民墾荒了三萬頃田,兩人自然不是舊識。

“我隻是巡按禦史,不是巡撫,鄙人久在遼東,敢請問可是故人?”侯於趙打量了下王謙,是綾羅綢緞,披金戴銀,腰間的玉佩一看就價值不菲,一臉的富態,身後跟著十幾個傭人,顯然是大戶人家出身。

這就是侯於趙想到的辦法,即便是那些漢話都不會說的人,大多數都是祖上躲避戰亂逃到遼東的漢人,真的區分,反而是製造矛盾,一個大明,大家都是大明人,這種共識的塑造就很有必要了。

王崇古的三級學堂,根本就是離經叛道的異端!這是士林文壇的共識,隻讀《尚書》、《春秋》就夠了,為什麼要讀《史要編》?

林輔成帶著同情的目光,看著無才儒生,歎了口氣說道:“真的是冥頑不靈,但凡是稍微讀一讀矛盾說,也不至於說出如此愚昧的話了。”

“來來來,喝酒。”王謙開始跟侯於趙推杯換盞,除了他們二人,就隻有歌伎助興了。

當初張居正獨占講筵,是因為朝堂上大學士對異端的理解完全不同,所以朱翊鈞選擇了讓張居正單獨講授,講的多了亂,還不如隻聽一家之言,張居正的異端定義,是那些個怪力亂神之說。

沒想到自己的名字,還有人知道。

“我!”一個儒生站了出來,大聲的說道。

“夫子亦有言,三人行必有我師焉。”

“侯巡撫!”王謙急走了兩步,跟侯於趙打了個招呼。

“完了!”侯於趙迷迷糊糊的醒來,立刻坐了起來,今天是麵聖的日子,他這睡到了快正午的時刻了。

林輔成看著楊同善狼狽而走,大聲的喊道:“我會把今天的事兒寫到逍遙逸聞上,讓大家夥都看看士大夫的做派,再加上之前的妖書,相得益彰!”

林輔成點了點頭說道:“哦,如此,那就叫你無才好了。”

“你彆急啊,我一點點跟你掰扯,夫子當年帶著門生,周遊列國,與諸子百家聚談,博取眾家之長為我我所用,學習長處,取其精華去其糟粕,現在可倒好,動輒把異端二字扣在學問之上,夫子要是見到現在的儒生,怕是捶胸頓足,懊惱無比了。”

“不勝榮幸。”林輔成雖然不知道具體幫了什麼忙,但還是喜不自禁,雖然空長了一張嘴,但循吏說他整日空談這些玩意兒有用,還是讓他欣喜若狂。

大明京師,果然臥虎藏龍!

“多日疑惑煙消雲散了,我真的聽明白了,謝林大師。”侯於趙再次道謝,就是告訴林輔成,他這個不太成熟的想法,對侯於趙真的有用。

“你是何人?”

“是的,你這個國子監的監生,是愚昧的,我說的!”

“林輔成你為何要支持三級學堂?所教內容,皆為異端!”無才儒生不準備在這種旁枝末節上糾結,直奔主題。

罵讀書人愚昧,相當於罵他這輩子白活了。

“陛下聖明。”侯於趙無話可說了,也清楚的意識到了,自己也許、大概、可能是鐵杆的帝黨,簡在帝心的人物?

但士大夫關於異端的定義,那就寬泛了,矛盾說、生產圖說、公私論、階級論、算學、尋龍分金、牽星過洋、天文、醫術、史要等等,都是異端,除了四書五經全是異端!

《史要編》是大明吏部尚書、京營總督軍務梁夢龍所著,這本貫穿三代之上到萬曆初年的史書編年史,是簡史,將曆代發生的大事彙編而成,而後在矛盾說和階級論的基礎上做了一定的評判。

這麼多人看著,強詞奪理,那反而引人恥笑。

朝廷鑄造的不夠用,私鑄又不讓,這什麼朝廷!

林輔成麵帶不屑一顧,已經走到了楊同善的麵前,大聲的問道:“你,又為什麼在這裡!”

“你為何是井底之蛙呢?因為你閉著眼睛捂著耳朵,不看不聽這個世界的變化,抱著幾千年前的三代之上,二帝三王之治,燦若日星,整日裡白日做夢,你不愚昧誰愚昧?”

李成梁每年開疆拓土,皇帝必然會有封賞,侯於趙借著回京述職,把這份恩賞領回去。

“你才愚昧!”無才儒生聲嘶力竭的大聲喊道。

林輔成沒有功名在身,既沒有吃皇糧,也沒有司法、稅賦上的優待,這些個進士舉人,可是人人吃著皇糧,拿著朝廷給的司法稅賦上的特權,卻隻想著耀武揚威,騎在百姓的頭上作威作福,朝廷征召點士大夫去河套,都是千難萬難。

王謙這番話做足了姿態,他今天趕來,就是跟侯於趙偶遇的,哪有那麼多趕巧的事兒,知道侯於趙到書坊這邊買書,買過往的雜報,立刻就殺了過來,今天必須偶遇!

侯於趙很能喝酒,鐵嶺那個魔窟裡,李成梁都喝不過他,但侯於趙在遼東很少敞開了喝酒,因為遼東缺少糧食,若非番薯,恐怕很難養活那麼多的遼人。

“以侯禦史為例,夫居官守職以公正平等為先,公則不為私所惑,正則不為邪所媚,凡行事涉邪私者,皆不公不正,不平不等也。”

“不才國子監稟生,籍籍無名之輩。”這個儒生就吸收了楊同善戰敗的經驗,乾脆不報名號,贏了再說,輸了也不丟人。

“你為何覺得那些是無用之說呢?你看過嗎?學過嗎?沒有,所以你覺得沒用。”

“你彆急啊,我這不是先告訴你你為什麼愚昧嗎?”林輔成樂嗬嗬的說道:“隻有解釋清楚了你為何愚昧,才能解釋我為何要支持三級學堂。”

“還是得恭喜侯巡撫高升,我從我爹那兒得到了確切消息,你這次回京,廷推你為遼東巡撫了,恭喜侯巡撫。”王謙坐定後,沒打馬虎眼,而是實話實說。

“走走走,太白樓現在這個時辰,可是人滿為患,去晚了可就沒有地方了。”王謙笑了笑,帶著侯於趙直奔太白樓去了。

也就侯於趙自己覺得他朝中無人了,簡在帝心,鐵杆帝黨,王崇古努力了快十年了,陛下終於肯回護他王崇古了,而侯於趙有了那本五等功賞疏之後,陛下多次回護。

說好聽點這叫赤子之心,說難聽點,略顯蠢笨。

林輔成這張嘴,真的是太毒了,讀書人罵人都臟,彆看林輔成一句臟話沒有,卻是打人打臉,罵人揭短,都是奔著死穴去的,這賤儒一時間有些畏縮不前,衙役的殺威棒還是很有威懾力的,細皮嫩肉的儒學生,根本吃不住十杖。

林輔成嚇了一大跳,就要往後躲,但衙役們帶著殺威棒站在了所有人麵前,不停的敲著地麵,‘威武’之聲不斷傳來,王一鶚作為順天府的青天父母官,他已經劃定了規矩,吵可以,打不行。

林輔成最後一聲幾乎是咆哮而出,圍觀的匠人、校尉、衙役,看著楊同善,麵露思索。

麵聖的時辰已經錯過了!

“看來,天生和巡撫之位無緣了。”侯於趙直挺挺的倒在了床上,兩眼失神。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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