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渭這番話的第二個陷阱就出現了,平民意識到了寶鈔和擦屁股紙一樣不值錢,那不是鈔法敗壞了嗎?
王謙立刻低聲說道:“爹你怎麼這麼怕張居正啊,他是輔臣,你也是輔臣,他有考成法、清丈還田,爹也有官廠團造、工兵團營,怕他作甚!”
大明不想製造更多的殺孽,但人多地狹糧食產量不足的倭國,對耕地更多、縱深更高的中原覬覦良久了。
大明的寶鈔是渡來錢,織田信長隻要推出寶鈔,不就可以從容應對了嗎?這樣一來織田信長沒有什麼損失,而倭國貨幣的矛盾和過去還是一樣。
“你說會不會呢?神戶信孝。”
膽怯的織田信長。
嚴世藩索賄裕王府,就是嚴世藩乾的最大蠢事,王謙不會這樣,王謙可不敢索賄朱常治。
這年頭出海是個苦差事,隻有萬般無奈,活不下去,才會想到出海謀生,大明開拓的路上,總有臟活累活要有人乾,在織田信長統一了日本後,日本的武士也是有去處的,追隨大明強大的水師,燒殺搶掠,大明禮儀之邦,總有些事是不方便做的,比如殺人,倭國正好充當殺人的利刃。
“即便是倭寇裡的倭人,也都是流浪武士?為何流浪呢?普遍的高稅賦,讓日本處於戰亂時代,平民、底層武士不得不出海謀求生路,而我父親,就是要徹底解決這些問題,才要做天下人的,如果年供能和大明一樣,隻有三十抽一,我相信,沒有人願意顛沛流離。”神戶信孝跪在地上,詳細闡述了自己的想法。
王崇古最近在用考成法,不得不說,是真的好用!
“要怎樣才能結束?”神戶信孝深吸了幾口氣,驚恐的問道。
而且神戶信孝成為了伊勢國神戶城主神戶具盛的養子,故此他叫神戶信孝,而不是織田信孝。
但,倭寇就是倭寇,是以倭人為主導的海盜。
大明和織田信長的目標是一致的,都是徹底消滅倭患,但願海波平,就是共同的目標。
倭寇的成分雖然很複雜,幕後的老板是東南海商,倭人、大明的亡命之徒、紅毛番、黑番構成,劫掠大明的同時也在劫掠倭國朝鮮琉球,大明最後消滅了倭寇,而倭國完全沒有,至今海盜依舊是盤踞在倭人頭上的一把利刃。
“消滅海盜對大明很重要,對天下人而言也很重要,海盜劫掠大明東南,同樣皆劫掠我日本良善之輩,還請天使明鑒!”
“現在考成法不這樣了。”王崇古由衷的說道:“考成法弄清楚了權責,層層追責,去年江西隱匿615萬田畝,除了巡撫王遴,其他全都被拿下了,這還是王遴發現了奏聞朝廷,否則王遴難逃此劫,嘖嘖,大地震喲,還有四川戥頭案,四川巡撫羅瑤都離任了,還被追責了。”
長崎總督府倒是把織田信長的請求報給了大明朝廷。
大明無法安置客兵,織田信長就能安置那些打了幾輩子仗的武士了嗎?統一倭國或者說自從織田信長上洛之後,他能做的隻有一件事,那就是擴張、擴張、擴張,根本不可能停下腳步。
王崇古頗為肯定的說道:“你在這方麵眼光還是很準的,不錯,還是記得陛下那句話,衣食住行不要投機,否則死的時候,沒人能救得了你。”
“站在我的角度去看考成法。”王崇古靠在椅背上說道:“就一個考成法,那就不是我能抗衡的了,在我看來,這考成法厲害的地方,反而旁人都沒注意到。”
“對於大明而言,海寇人人得而誅之,對於我日本而言,也是如此,海寇之危害,不弱於大明。”
讀書人,素來殺人不見血。
柴有了,油鍋也支起了,小火慢燉,煮的爛。
“為何?”王崇古的手指搓動了幾下,麵色凝重的說道:“一放就亂,一管就死,就是朝廷僵化的最直觀體現。”
“這就是設限,就是限時完成的妙處了。”
“不知道啊。”徐渭認真想了想,給了一個答案。
“不知道?”
“折騰衣食住行那點東西才多少錢?”王謙滿不在乎的說道。
倭國的大名們會成為長崎總督府的幫凶,就他們那個窮凶極惡的樣子,消滅掉農戶之後,就是消滅足輕,而後是武士,最後是自己。
這樣來看,沒什麼大不了的,這麼簡單的辦法,為什麼織田信長沒想到,還要徐渭來提醒呢?
“魔王!簡直就是魔王!”神戶信孝想明白了其中的關鍵後,猛地站了起來,猛地退後數步,不敢置信的說道:“都說我父親是魔王,天使才是魔王!險些上了當!”
徐渭伸出手,連連擺手說道:“不不不,你想錯了啊,把倭人殺光,不用我大明人動手啊,我是讀書人,兩手不沾陽春水的讀書人,怎麼會見血呢,那多有辱斯文!隻要,你們自己把自己給殺光了,不就好了嗎?”
代價最終由誰來承受?自然是倭國的平民,過量的貨幣不斷鈔法,平民手中的寶鈔,今日還能買一石米,明天連一升都買不到了。
織田信長做得到嗎?以前的話可以,現在的話很難。
“織田信長認慫了嗎?好生無趣。”徐渭意興闌珊的說道,派人來談,而不是派人討伐,就顯得很無聊了,顯然織田信長不想發生軍事衝突,這對徐渭而言不是個好消息。
一切都是如此的完美。
衙役解決得了嗎?解決不了,但衙役要為這件事負責,中間所有人,都不需要對此負責,可不就圍繞著這種案子,不顧事情如何解決,先鬥的你死我活再說?
科層製,一層層的官僚製度的僵化,就是如此的僵化,發現、處置和擔責全都壓在末端之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乾脆不報,小小吏員,真的扛不起這個責任。
徐渭在四月底的時候,收到了朝廷的回覆,陛下還是批複的那八個字,任意施為,朕不在乎。
“無論是誰都要承擔責任,可不就得先解決問題,問題放在哪兒不解決,全都得死,解決了再鬥不遲。”
以四川戥頭案為例,衙役知道戥頭問題所在,衙役、縣丞、知縣、知府、布政使、巡撫、六部、文華殿、司禮監、陛下層層上報,再沿著文華殿、六部這個脈絡向下層層傳遞,最後的結果,就是衙役去解決。
這大明寶鈔,就是殺人不見血的那把刀。
混淆概念,倭寇就是倭寇。
窮民苦力衣食住行才幾個錢啊,去折騰那些,還要承擔政治風險。
“一直以來都是如此,你沒發現問題嗎?發現、處置、承擔責任都是地方的小官小吏,中間繞這麼大個圈子,全都不用承擔責任,不用發現和解決問題。”
王崇古搖頭說道:“發現某個問題的地方官吏,和解決這件事的地方官吏,都是一批人,而且還是承擔責任的這批人,但兜這麼大個圈子,等到朝廷的批示,黃花菜都涼了,這就是僵化的最直觀的體現。”
神戶信孝是織田信長比較器重的兒子,這次織田信長派神戶信孝前來,顯然是想通過和談的手段解決一些問題,更加直白的講,拖延一些時間。
“你發現了嗎?”
王謙第一次懷疑自己的眼光不夠,他根本沒有什麼發現,一直以來,不都這麼過來的嗎?
織田信長意圖通過統一各令製國,成為天下人,讓倭人能夠安居樂業,這樣一來,倭患也就自然而然的消失了。
孫克毅嗤笑的說道:“那是倭寇。”
每一次的不在乎,對倭國而言,都是向更深的地獄滑落。
“你猜這個圈裡的人,有幾個人是真心想要解決這個問題,而不是圍著這個問題,為自己爭取利益的?”
“養不熟的狼崽子,還是殺了乾淨,永絕後患!你想當就給你當?你算哪根蔥?”
“現在辦什麼事,都是多個衙門聯合去做,而不是單打獨鬥,單打獨鬥有些事兒一輩子都不可能辦成的,比如剿匪,光巡檢司的弓兵或者衙役或者都司衛軍,單打獨鬥都不夠,需要巡檢司提供情報,衙役負責準備和善後,都司衛軍進剿,這就是多個衙門通力合作。”
當貨幣不夠充足的時候,貨物就無法正常流轉,這是錢荒;當貨幣稍微多過貨物的時候,貨物的流傳正常,一切都會欣欣向榮;當貨幣的數量過於充足的時候,貨物的價格就會飛上天和太陽肩並肩!
“這考成法說白了就是設立時限,限期解決,逼著衙門裡的多頭不得不放下內訌,聯合起來辦事。”
“尊敬的天朝上使,我代表父親前來拜謁。”神戶信孝很有禮數,他完全參照了《藩國儀注》進行行禮,不敢有任何的差池和逾越,他俯首帖耳的說道:“我這次是來乞降的,我父親的意圖和大明的意圖是相同的,都是為了永平匪患。”
值得注意的是,給徐渭這把刀的人是大明皇帝,一次就送來了一萬萬貫,而建議皇帝把寶鈔試行放在倭國的是張居正,這兩尊大佛在朝中坐鎮,徐渭的作為,是得到了朝中的鼎力支持的,一點都不用擔心,朝廷不再支持他的行動了。
要說這東西也沒什麼新奇的,就是《大誥》裡瓜蔓連坐的弱化版,一體擔責,但就是這麼個弱化版,讓大明官場終於不再是一潭死水,整日裡以勾心鬥角,人情往來為主了。
朝廷兩大難題,除了僵化就是臃腫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