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西洋的海浪,太平洋的神風。
英格蘭和倭國既然敢得罪陸權大國,肯定是有原因的。
這是一次試探性的進攻,費利佩不得不鄭重的考慮大明皇帝的意見,考察清楚水文再進攻。
費利佩解決問題的思路是沒問題,尼德蘭地區的問題,需要解決英格蘭這個攪屎棍,才能徹底解決,但執行的時候,不能追求一戰定勝。
費利佩鬨心的原因還有一個,他跟教廷鬨翻了,不是因為伽利略,伽利略甚至都不是個導火索,費利佩這個護教人,跟教廷鬨翻的原因是費利佩要徹底收回西班牙領土上所有宗教裁判所的治權。
宗教裁判所是1231年由教皇格列高利九世設立的宗教法庭,自此以後一直控製在道明會的手中,道明會修士是教會中的一個教派,對外自稱是主的看門犬,主要職責就是撲滅異端與無知。
道明會這個派彆掌控了宗教法庭裁判所,在這個年代裡,仍然是非常強勁的力量,西班牙領土上遍布的宗教裁判所,都在道明會的手中,費利佩在萬曆十三年年初的時候,忽然宣布:尼德蘭地區對西班牙統治的廣泛反對,都是因為裁判所的殘忍壓迫,道明會要對此負責,作為國王,他要收回所有宗教裁判所的治權。
這是費利佩在聽聞了黎牙實十五日談之後,下的第一個決定。
這不是費利佩臨時起意,更不是聽了大明皇帝的事跡腦子一熱,大明能行,我也行就要推動,而是籌謀已久的舉動,西班牙大方陣的發明者、士兵之父、海軍的奠基人聖克魯斯侯爵,立刻選擇了響應國王的號召,大聲支持並且做出了行動。
阿爾瓦羅·德在馬德裡召集了所有的貴族,在國王廣場前,以老邁的身軀堅定的語氣,對所有人說:西班牙曾經是異教徒(阿拉伯人)的西班牙,後來是伊莎貝拉(英格蘭王後)的西班牙,再後來是神(羅馬教廷)的西班牙,從來不是西班牙人的西班牙,從今天,西班牙屬於西班牙人!
聖克魯斯侯爵這句震耳欲聾的口號,鼓動了所有人,讓貴族、商人、平民都認可,收回宗教裁判所治權的過程順利的超乎想象,而後很快,費利佩二世就頒布了律法,稱之為費利佩法典。
徐璠在得到新法典之後,立刻痛罵費利佩是個竊賊,把大明律簡要、修改了數條,就直接用了!沒有一句重複,但處處都有大明律的影子,比如夜入民宅,主人登時殺之無罪,費利佩就抄了去。
“朕不理解,費利佩作為國王,宣布在自己的領地範圍內,收回所有法律治權?這也是一件值得慶祝的事兒嗎?那些海商無不歡欣鼓舞,這不是理所當然?”朱翊鈞眉頭緊蹙的看著手中的塘報,詢問著大宗伯萬士和。
禮法問題,當然詢問禮法本禮萬士和。
朱翊鈞對這份塘報感到了費解,他繼續說道:“朕可能表達的不明白,朕的意思是,在這之前,西班牙的法律一直掌握在羅馬教廷,確切地說,是這群叫道明會的牧師手中?當國王是過家家嗎?玩呢?”
代換一下,大明的法律掌控在了喇嘛、和尚、道士手裡,這實在是過於離譜了,朱翊鈞無論如何都無法接受,神棍掌控法律?那簡直是太災難了!
“陛下,這已經是巨大的勝利了。”萬士和笑著說道:“彆人都說安東尼奧不適合國王,因為私人恩怨驅趕了葡萄牙的紅衣大主教,或許他的確意氣用事了些,但當時他剛剛攻破了裡斯本,重新進入了王宮,成為了國王,難道要對過去流放他的敵人和顏悅色嗎?”
“安東尼奧能夠接受,他那群海盜也無法接受。”
“他看起來有很多選擇,但其實沒有選擇,既然要讓葡萄牙屬於葡萄牙人,那就必須驅逐紅衣大主教,幸好,徐璠是一個很擅長講故事的人,他講出了大光明教的故事,還有更多的人,完善了這個故事。”
萬士和倒是覺得安東尼奧挺適合做國王的,你作為國王不挑這個頭,你當什麼國王?就驅逐大主教這個需要政治決心的決策,無論本意如何,安東尼奧做了,所以他非常適合做國王。
“所以,費利佩引入了大光明教,讓宗教對付宗教。”朱翊鈞吐了口濁氣,泰西的發展讓朱翊鈞出乎意料,尤其是大光明教這個變數的出現,大光明教擴張的速度,遠超大明的想象。
費利佩在收回了宗教裁判所的治權,改名為裁判所,頒布了新法典,立刻宣布信仰大光明教並不違法,不會被當做異端審判。
這是一套組合拳,偷襲了羅馬教廷,裁判所是打擊異端的重要力量,而費利佩宣布信大光明教是合法的,就代表著大光明教的教士,可以堂而皇之的在西班牙的所有領土活動了。
而費利佩給出的理由是:為了得到大明的貨物,我們不得不重新審視和評估限製大光明教的危害,如果引起了東方皇帝的憤怒,需要付出太多的不必要的代價。
翻譯翻譯就是沒人跟錢過不去,為了跟大明做生意,隻能‘勉為其難’的準許了大光明教的傳播。
“陛下,這是個明智的決定。”萬士和倒是頗為認可這個辦法,作為一個成熟的政客,就是要利用自己所有能利用的力量,達成自己的目的,團結一切能團結的人,求同存異,讓西班牙擺脫宗教的牢籠。
漢傳佛教已經非常溫和了,但依舊有鐵條灌頂,人為製造金身、升佛的惡俗。
“陛下,大光明教不是個宗教,它的教義裡就沒有神的概念,智慧屬於天地,也屬於每個人。”萬士和也不太清楚大明皇帝為何對大光明教如此抵觸,在這個文教不是特彆興盛的時代裡,宗教是一種有效的統治工具。
大光明教是以大明文化為核心,以矛盾說為骨架教義,以大明方法論為血肉構建的一種敘事,讓大多數人能夠聽得懂的敘事,去描繪大明的思維方式和處事邏輯。
張居正有點用力過度了,陛下打心底裡就把一切宗教都認定為了異端,要不是那幾個聖徒願意一人拿五萬兩銀子入明朝聖,大明皇帝絕不可能允許這些所謂的聖徒朝聖。
但有的時候,還是要矛盾的去看待問題,這東西要看生產力的,有些地方,貧瘠、蠻荒、現實的苦難,讓人無法擺脫宗教。
朱翊鈞連連擺手說道:“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不準羅馬教廷和大光明教在大明的傳播。”
“臣遵旨。”萬士和在這件事上說服不了皇帝,大光明教的傳播在大明是違法的,陛下在這方麵十分堅持。
“英格蘭女王宣布繼續頒發私掠許可證,而西班牙和葡萄牙立刻響應,頒布更多的私掠許可證,搶劫無罪?”朱翊鈞一拍桌子,十分生氣。
大明反對私掠許可證,要求英格蘭撤回這個政令,維護海貿環境的有序,但現在英格蘭變本加厲的增發,西班牙和葡萄牙也增發私掠許可證。
大明最擔心的事兒發生了,海盜泛化的問題,已經露出了苗頭,以後數十年,乃至數百年的時間,在海上,見到的任何船隻,都有可能是敵人。
“這是我們需要密切關注的,陛下,在棉蘭老島的達沃城和舊港宣慰司的馬六甲城,也開始試行允許武裝商船出海和入港吧,但入港後,都要對武器進行全麵的清查,同樣提供一定的武器租賃,他們都這麼搞,咱們不作出反應,大明的海商出不了海。”萬士和提出了自己作為禮部的意見。
允許商船武裝和允許私掠是完全不同的,這是允許仗劍行商,但這條政令一出,其實等同於私掠合法,因為馬六甲海峽和達沃城,其實都不是大明腹地,律法的效力很低,同樣政策執行必然變形。
在馬六甲海峽外和達沃城以外的區域,私掠合法已經成了必然,大明海疆之內依舊禁止武裝商船的活動。
至於提供的武器租賃,等同於出售武器給商船。
這毫無疑問是一個違背祖宗成法的艱難決定,但不這麼搞,大明商船隻會被堵在馬六甲海峽之內,寸步難行。
“哎,蠢豬式的決策,真的是惡心,大海足夠狂暴了,還要搞成這樣。”朱翊鈞由衷的對未來數十年的海貿環境由衷的擔憂,海貿風險本來就大,這麼一搞,海貿更加危險了。
上海的台風天根本出不了門,也就是朱翊鈞住的特製民舍足夠的堅固,否則風能把屋頂掀了,而這已經是長途跋涉、經過了雞籠山削弱過的台風了,削弱過的台風還如此的瘋狂,大海的狂暴可想而知。
英格蘭女王開了這個壞頭,倫敦被海寇攻陷後,女王不吸取教訓,反而放寬了私掠許可證的門檻,葡萄牙和西班牙立刻一起跟進,爭奪海盜船,這一下子海盜反而成了香餑餑了。
在這些塘報裡,朱翊鈞就看到了四個字,群魔亂舞。
“就依大宗伯所言,開放武裝商船的進入,提供武器租賃。”朱翊鈞歎了口氣,即便是皇帝,也不是事事如意,朱翊鈞不想海貿環境惡化,可事情還是不遂人願,海貿環境,還在持續的惡化之中。
攪屎棍就是這樣,它不一定能得到什麼好處,但一定能把所有人都惡心到吐,損人也不利己,主打一個把水攪渾才能渾水摸魚找到機會。
剩下的塘報消息都是些八卦,比如一些私生子又繼承了爵位,哪個貴婦人又變成了誰的情婦,宮廷刺殺再次發生,比較讓朱翊鈞在意的一件事,就是裡斯本的手工作坊,規模比去年擴大的整整一倍有餘。
“裡斯本的手工作坊包括紡織、陶瓷、金屬加工、食品、木鞋、奶酪、船塢、白蠟等等在內,這些工坊的數量已經超過了三千家,工匠數達到了五萬人,嘖嘖,弄得有聲有色的。”朱翊鈞由衷的肯定了裡斯本這些年的發展。
去年;裡斯本的工坊隻有一千五百家,現在已經突破到了三千家,對於大明的生產規模而言,不值一提,但在泰西已經是明珠了,裡斯本把老弱小孩都算上,才不到二十五萬人,經營的很好,而且在這個過程中,葡萄牙人賺到了銀子,軍隊巨大的開支,第一次收支平衡了。
葡萄牙,蒸蒸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