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一章 手縛二雞之力的書生(1 / 2)

大明國子監的儒生學算學鬨出不少的笑話。

比如三角形內角和為180°這一個可以被證明的公理,結果經常有人算不對,進而就會說,這隻不過是一個定理,不代表是真的,有的時候也會是183°;比如算募兵募役,算人數,有的人算不對,進而就會說,人可以是不完整的,比如畸零戶;比如算歲數,可以算成某個人的母親年齡為9歲,生出了18歲的兒子,這個時候,儒學生會說,這也很正常,比如繼室。

為了自己學不會的算學,找各種奇怪的理由來牽強附會,符合朱翊鈞對賤儒們的刻板印象,我思故我在,我思即我對,我的思考是完全正確的,錯的是這個世界。

在非歐幾何中,三角形的內角和的確可能不是180度,但是非歐幾何在泰西那個幾何沃土上,還要200年的時間,等到數學王子高斯來研究。

大明的雜報如火如荼的進行著,而此時大寧衛的王如龍收到了大明皇帝的詔書,可以開放一次互市,隻收羊毛。

這是廷議之後的結果,王崇古的毛呢官廠一直在持續擴張,甚至借了國帑和內帑的銀子在擴張,但是他的擴張不是無序的、毫無節製的,而是一點點擴大,根據產能、原料、需求等等,進行了擴張。

對於大明的毛料,安東尼奧和黎牙實都表達了自己濃厚的興趣,一直期望大明的羊毛可以外銷,在紡織這塊,大明自問沒有對手。

可是現在的問題是,大明內部都不夠消耗,外銷就是個偽命題。

擴張造成了一些麻煩,比如原材料供應緊張,毛呢官廠儲備了三個月的原料,而三個月的冬天過去了,就直接斷了,過了秋天,就不能再收羊毛了,因為你敢深秋剪羊毛,羊就死給你看。

這次的貢市定在了十一月份,土蠻汗可以賣一點羊毛。

草原也用羊毛,所以不擔心沒貨,不過草原人,用的都是跳蚤和臟兮兮的毛氈,所以大明是可以收到羊毛的。

周良寅是被流放到了大寧衛做參讚軍事,而這次,周良寅將作為使者前往土蠻汗的金頂大帳,他需要立功才能升轉,所以他真的很儘力的在做事了。

周良寅就是儒生出身,他不大會做事,可他肯學,他跑到了彰武和侯於趙交流經驗之後,偷偷開始在大寧衛搞屯耕了。

偷偷,不是瞞著朝廷,瞞著皇帝,而是沒有大張旗鼓,反正有侯於趙在前麵頂著,先挨罵的是侯於趙,然後才是遼東督撫張學顏,最後才是他周良寅。

有人在前麵衝鋒陷陣的時候,周良寅還是願意在後麵悄悄乾活,以壯聲勢。

他的悄悄乾活,確實是瞞住了朝中的言官,因為侯於趙吸引了大多數的火力。

周良寅偷偷立功,還是被皇帝給發現了,還專門在給王如龍的聖旨裡提了一句周良寅,說他還算堪用,不枉費皇帝寬宥一二雲雲。

“陛下隻給白銀不給鐵鍋、布匹、鹽巴等物?”周良寅直接驚呆了。

驚訝於朝廷的大方,白銀,大明都不夠用,居然在這次的貢市裡直接以白銀結算貿易,即便是在西北的貢市中,白銀也隻是個中間定價貨幣,多數都是以白銀核算貨物價格。

“羊毛也是草原禦寒之物,這次朝廷取了禦寒之物,隻給白銀,咱們大寧衛要做好接收生熟番夷的準備了。”大寧總兵官王如龍的臉色可謂是五味成雜。

隻給白銀不給生活所需,土蠻汗要是答應了,根本就是在自掘墳墓,草原上,羊毛也是禦寒。

快凍死的時候,誰還顧忌跳蚤和膻腥?

真的隻給白銀,土蠻汗帳下番夷怕是要逃難入大寧衛了。

大明和北虜存在著人員流動,比如萬曆四年六月,陝西總督石茂華、陝西巡撫董世彥,聯名上報,說所撫過洮州境外生熟番夷共七十一族,古陸阿爾答畏罪遠移,屢狀歸順,獻出番賊你卜他等首級四顆。並生擒且戎卜、班卜牙二名,賠馬牛羊共二百六十七匹隻伏罪,朝廷下詔斬首逆酋,安置境外生熟番夷。

安置之後,等到都歸化了,全都以漢民對待。

同樣,大明也有逃亡北虜,這些人在北虜稱之為:漢叛兒。

大明之所以不同意俺答的封貢請求,和俺答招募漢叛兒有關係。

直到隆慶五年,俺答汗將漢叛兒的首領,趙全、李自馨、王廷輔、張彥文、劉四等九人,還有周元的腦袋共計十人送到了朝廷,才算議和成功。

這幾個全都是白蓮教的頭目,在陝西、山西等邊方窮困之地活動,在嘉靖三十三年見俺答汗能夠入寇京畿,選擇了逃入俺答汗帳下,在短短十餘年的時間,在豐州板升呼爾浩特地區,建立了五萬人左右漢叛兒組成的漢叛軍。

這些人裝扮成僧人、乞丐,流徙諸邊,甚至入京師之地偵察,刺探情報,給大明造成了極大的困擾。

這也是大明在西北屢戰屢敗的因素之一。

自從俺答汗交出了趙全等人之後,為俺答汗效命的漢叛兒就逐漸減少到了萬餘人的規模。

這批漢叛兒時至今日,仍然是俺答汗的堅實擁躉。

王如龍久在邊方,如果土蠻汗真的同意了白銀結算,逃民將會湧入大寧衛內,如何做好這些人的安置工作和甄彆間諜,這都是已經做了兩百年的事兒,自然有各種辦法。

“朝廷還要打。”周良寅敏銳的察覺出了形勢,朝廷還要繼續對土蠻汗動武,不把土蠻汗徹底趕出遼東決不罷休,如果不打,就不應該隻給白銀。

給生活所需,讓他們安生才是道理。

“打肯定要打,不過我們邊軍守城就夠了,打,京營來就是。”王如龍讓周良寅放寬心,衝鋒陷陣領功勞這活兒,不會讓周良寅上的,他一個手縛二雞之力的書生,上了戰場也是送人頭。

周良寅已經從手無縛雞之力百無一用是書生,進化到了左右手一抄就能抄到兩隻雞的水平。

“這誰的主意啊,這麼損!”周良寅越琢磨越覺得不對,這種主意,不太像是朝中整天講仁義禮智信的明公們能乾出來的!

“周禦史慎言,慎言。”王如龍略顯尷尬的提醒周良寅,不要胡說。

王如龍如此謹慎,周良寅瞬間明悟,這損點子,是陛下出的。

白銀不能吃不能喝,更不能保暖,而且現在大寧衛的存在、西北清理族黨後,所有走私線都斷了,白銀能夠換到的貨物少之又少。

“咳咳。”周良寅略顯尷尬的咳嗽了兩聲,他疑惑的說道:“土蠻汗又不傻,他能答應?”

“你看這是什麼?”王如龍從錢袋子裡彈出三枚硬幣,製作精美的銀幣,在地上滾了一個圈,穩穩的躺在了桌上,銀光閃閃。

不是白銀,而是銀幣。

這是大明這次使用的貨幣,銀幣是一種硬通貨,而且其製作十分精美,是不可多得的好物。

“朝廷在鑄錢製幣,但是現在產量和規模都很有限,物以稀為貴,由不得土蠻汗不答應啊。”王如龍看著銀幣,麵色複雜,他很懷疑,即便是沒有強兵,皇帝也能把土蠻汗給活生生的玩死。

王如龍的判斷是正確的,他隻知其一,不知其二。

銀幣最大的防偽就是吹響,但其實往裡麵添加鉛錫,徑過一寸也能吹響,小皇帝在文華殿演示假銀幣的時候,差點沒把張居正給嚇死。

皇帝帶頭做假幣,這玩意兒完全是實驗性的產物,說的是朱翊鈞試軋印機能不能軋的動鉛錫,結果做出來的幾枚鉛錫幣也能吹響。

大明的禦製銀幣裡麵已經添加了11%的銅,這是因為銀子很軟,加銅保證其硬度,但是小皇帝拿出的是難辨真假的假銀幣!

張居正堅決反對,銀幣的含銀量涉及到了陛下的信譽問題,絕對馬虎不得。

最終不能成行。

周良寅帶著二十枚銀幣出發了,他要去說服土蠻汗,用羊毛換銀幣了,這買賣絕對不虧。

他路過桃吐山的時候,看著桃吐白土官廠那些趁著冬天來到之前,加緊乾活的俘虜,沒由來的生出了一種,人都是可以被馴化的錯覺來。

桃吐山北虜俘虜超過了七千人,隻有七十人看著這些俘虜,若是有人在中間搞幺蛾子,給大寧衛玩中心開花的戰略戰術,大寧衛還真的頂不住。

但是就是這七十人,就把這七千人給看出了,就是一道矮矮的籬笆牆,就把這些俘虜給看的穩穩當當,一直沒出什麼亂子。

戚帥給戰俘營立的規矩是:但凡是揭發一人謀逆,便可以獲得自由,揭發三人逃跑,也可以獲得自由。

就這兩個簡單的規定,就直接讓桃吐山的俘虜營,人人自危了起來,在彼此眼中都是指標。

七十人管理這七千人也是不好管理的,所以直接讓糞坑將軍、故土蠻汗帳下萬戶腦毛大,來管理這些戰俘。

周良寅之所以覺得人是可以被馴化的,也有這方麵的原因,這些戰俘,能跑到哪裡去呢?跑回去找土蠻汗,土蠻汗還擔心他們是叛徒是奸細,跑向大明,大明會把他們當逃俘,被抓到就是死路一條,建州倒是個不錯的去處,但是得翻長城。

活著能有個奔頭,已經不錯了。

至少大明承諾乾五年活兒可以被釋放,或者繼續在桃吐山挖白土為生,一年能賺個六七兩銀子,運氣好點,還能討個婆娘。

能不能兌現,得看大明軍的戰爭壓力,如果壓力比較大,這些人會全部送到前線填線。

周良寅看著那些俘虜住的房子,也是感慨,這幫人是絕對不會跑的,至少他們在桃吐山乾活,不會被凍死,至少不用麵對上下左右都分不清楚、能把帳篷都給完全蓋住的白毛風。

在前往全寧衛土蠻汗金頂大帳的過程中,周良寅不禁思考戰爭是什麼,一旦陷入了這個思考,周良寅就開始無端聯想了起來,戰爭,似乎就是皇帝、可汗們為了實現自己的雄心壯誌,派遣小民,不遠千裡的來到戰場,殺死另外一個小民。

農夫的兒子殺死牧民的兒子,或者牧民的兒子,殺死農戶的兒子。

這個想法一出,周良寅直接嚇壞了,嚇得渾身冒汗,他這個想法是大不敬之罪,但是他沉浸在這個思路裡,越想越迷糊。

出了青龍堡,周良寅立刻感受到了塞外的熱情。

即便是打著議事遣使的旗幟,依然有不少的部族沒有得到消息,上前劫掠,覺得周良寅的車隊是個肥羊,都被隨行的大寧衛軍擊退了。

周良寅第一次經曆這種事,完全嚇壞了,箭矢在頭頂上盤旋,釘在車駕上的咄咄聲,成了他的夢魘,他從來沒有經曆過這些,做夢的時候,時常夢到那個聲音,而後被萬箭穿心。

大大小小經過了十數次的對抗,周良寅終於趕到了全寧衛,見到了金頂大帳和綿延的營帳。

周良寅打開了車窗,看到了一個個小孩,已然深秋,這些孩子既沒有鞋,穿著不合身的薄袍子,蓬頭垢麵的在營寨周圍,孩子們在堆積牛糞,用以過冬;一股難聞的氣味在彌漫,這股氣味混合著濃鬱的血腥味和膻腥味。

為了過冬,一些羊被殺死,皮毛被剝了下來薰,硝熟皮革,就是把皮浸泡在加了鹽的發酵金湯裡,皮子熟透了,曬乾,用月牙形的木鈍刀鞣皮,這些皮毛都是成丁才能穿,小孩子完全沒有這個資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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