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六章 亂亡之禍,不起於四夷,而起於小民(2 / 2)

“講來聽聽。”朱翊鈞點頭說道。

馮保說道:“卻說會試之後,孫繼皋領著顧憲成去狎妓,這娼妓名叫齊雅秀,這齊雅秀去的時候,有些晚了,孫繼皋就問這娼妓,你為何來得晚了?”

“娼妓說,讀了兩卷書,沒聽到嬤嬤招呼。”

“這孫繼皋一聽和顧憲成就笑了起來,又問娼妓,你叫什麼?”

“娼妓說:名叫齊雅秀,小名雅兒。”

“這孫繼皋一聽就狂笑了起來,對著顧憲成說道:我道是齊雅秀,原來是臍下臭。”

朱翊鈞其實明白,臭有兩個讀音,孫繼皋這個狗東西就是在玩諧音梗羞辱這娼妓讀書,一個岔開腿伺候人的娼妓,居然還讀書?

而且這個娼妓顯然是有點口音,孫繼皋也是在笑話人家的口音。

以羞辱人為樂的古墓派,狎妓都能整出這麼多糟心事兒來。

狎妓就狎妓,玩就玩,講究的是榻上像夫妻,榻下不相識,你出錢,我出肉,大家你情我願,歡快一場。

孫繼皋顯然不滿足這樣的享受,還要羞辱人,來彰顯自己的高貴。

馮保看陛下明白,不用過多解釋這些讀書人的醜惡嘴臉,才繼續說道:“這話說到這,娼妓就惱了,嗤笑說道:我道幾位恩客是武職,原來是文官。”

文官,聞官,都是在玩諧音梗,但是娼妓顯然是在下九流廝混,這罵人的功夫更勝一籌,聞官,就是鼻子跟狗一樣靈敏的狗。

齊雅秀的名字叫齊雅秀,又不是真的臍下臭,但是孫繼皋、顧憲成等流,的確是文官,也的確是狗一樣的東西。

娼妓是不敢太得罪孫繼皋的,所以罵了,但是得聽出來才是。

孫繼皋能做狀元,愚昧不靈,刻板守舊,但是不代表他蠢,恰恰相反,他一點都不蠢,立刻就聽明白了。

馮保接著說道:“孫繼皋大怒:母犬無禮!”

“娼妓說道:我若是母犬,諸位就是公狗,我若不是母犬,諸位就是公侯了。”

娼妓這裡用了一個典故,沐猴而冠,說猴子戴上人的冠帶,就成了人的模樣。

侯,猴,公侯,公猴,這就是在玩諧音梗,但是把這孫繼皋給罵的體無完膚,他們是去狎妓的,狎的是母犬,那孫繼皋豈不是公狗?既然不是公狗,那就是沐猴而冠。

朱翊鈞直接就樂了,搖頭說道:“這總歸是段子了,齊雅秀是服侍人的,怎麼能如此罵自己恩客呢?”

“還真不是段子,因為發生在燕興樓,這燕興樓到底是皇莊,這齊雅秀罵人之後,嬤嬤尋人找徐爵平事,徐爵把人送到了永升毛呢廠去了。”馮保俯首說道。

這些個娼妓都是在下九流裡打混,過往是決計不敢這麼罵的,但是現在敢了,罵了孫繼皋頂多被送到毛呢廠去,活的雖然看似不如過去那麼體麵,但是生活卻安穩的多。

“這孫繼皋,走到哪裡都挨罵。”朱翊鈞這才搖頭,原來是這麼回事兒。

“陛下,宮裡三月份要打開暗溝進行清淤。”馮保彙報了下宮裡的工作,清淤,皇宮每年要在春夏秋三季打開暗溝排水,嘉靖年間東華門到西華門的金水河,積水深三尺有餘,實在是雨下的太大。

道爺聞訊,也隻是讓內官打開了暗溝再次清淤,防止大雨內澇之事,也並沒有下旨殺人九族。

“嗯。”朱翊鈞準了,不是什麼大事,下大雨積水,那不是常有的事兒?永樂年間營造皇宮的工匠,並沒有在暗溝裡下埋下油紙包。

“這次主考官還沒送來進士名錄嗎?”朱翊鈞有些疑惑的問道。

按照日子來說,這名錄今日就該送來了,皇帝朱批後,就會張榜,格物院院長朱載堉,已經把算學卷子給批了出來,就等著會試確定了名單,就張榜公告算學成績。

“得明日了。”馮保俯首說道:“多考了一科,這批卷就延後了一日。”

“確實是,朕加的附加卷,那就明日吧。”朱翊鈞擺了擺手,繼續研究自己的橡膠樹的種植和點橡膠了。

這玩意兒是十分有趣的,橡膠樹原產自巴西,船長安東尼奧把這東西當成觀賞性的植物,送了不少種子過來,可是北衙不能種植,大明能種橡膠樹的隻有海南和廣東。

當然還有名義上歸屬於大明南洋諸國。

次日清晨,朱翊鈞見到了久違的次輔呂調陽,呂調陽和申時行是這次的主考官,會試中式的進士名單,終於確定好了。

狀元郎是焦竑,這個名字一出現,朱翊鈞長鬆了口氣,大明的狀元郎四處挨罵也不是個事兒,焦竑的戰鬥力是有目共睹的,隻有他罵彆人的份兒。

而張嗣文、和王謙也在進士名錄之中,朱翊鈞看完之後,發現了顧憲成也在,臉色立刻變得難看了起來。

他拿起了朱筆,把顧憲成的名字劃去說道:“朕不喜歡此人,不讓他中式,先生,朕可以這麼做嗎?”

“當然可以。”張居正俯首說道。

科舉又叫恩科,這玩意兒還不是隨陛下心意?再說,劃掉一個人而已,按照君師一體的基本邏輯,陛下把這個名單全部打回去重考也沒關係。

洪武年間,南北榜案爆發後,太祖高皇帝下旨重新考,那還不是重新考了一次?

陛下隻是劃去某個不喜歡的人而已,這曆朝曆代都不少見。

陛下不喜歡顧憲成是意料之中的事兒,那個家夥在燕興樓口出狂言,還被陛下給聽到了,陛下還親自去反駁,因為陛下結識了狀元郎焦竑。

朱翊鈞也不打算調整名次,焦竑既然是會試第一,那殿試隻要不出什麼問題,仍是第一,誰讓朱翊鈞喜歡這個口出狂言,四處罵賤儒的學子呢?

至於顧憲成,那就抱歉了,在這個地方被劃掉名字,隻能下次再來了,如果沒人告訴顧憲成,顧憲成會參考三次,而後徹底失去進士資格。

再說了,陛下您都劃完了再問,這是在問輔臣的意見嗎?

“如此。”朱翊鈞將名錄遞給了張宏,而後拿起了另外一份名單,特賜恩科進士,共計一百五十人,朱翊鈞看完了名錄,並沒有劃掉誰,直接朱批下印,算是認可了這份名單。

特賜恩科進士都是在地方任職多年,而且考成法三年皆為上上之人,這不是張居正的朋黨,如果把黃清、楊果、趙蛟這類吏員出身卻拿到官身的人,看成是張居正的朋黨,顯然是不理解大明的政治體係。

一個正一品的太傅,有一大堆不入流、沒有官身的朋黨,這是個笑話。

“黃清是入京敘職了嗎?等會兒宣見一下。”朱翊鈞看到了黃清的名字,舉人出身現任知縣,入京謝恩,乾的最多的是墾荒、興修水利和魚肉權豪。

黃清和海瑞已經有話要說,因為黃清也被彈劾魚肉權豪了。

“臣遵旨。”張居正俯首領命,讓皇帝見外官是他提議的,陛下這麼些年來,一直十分堅決的執行,而不是找理由逃避。

黃清字興平,江西人,個頭不高,比十五歲的朱翊鈞高了半個頭,身材比較瘦弱,一身官服顯得有點大,他就是入京來領印,前往浙江仁和做知縣,黃清沒考中進士的原因是他沒考,因為沒錢。

大明製度是考中舉人第一年,可以配驛入京,但是黃清母親亡故,守孝三年,這才耽誤了,後來就沒錢入京了。

中舉,是魚躍龍門,改變了自己身份地位,哪怕是接受一些大戶的投獻,把自己舉人的免賦田畝利用起來,成為黃老爺,也不會窘迫到無法入京,但是黃老爺最終還是沒成為黃老爺,而成了黃青天。

黃清的問題是,他得罪了當地的大戶人家,所以無人敢投獻他名下,不成為黃老爺,不是不想,而是做不到,沒錢入京,沒有官身不能用驛站,也沒地方找到馬牌,最後成為了吏員,一乾就是十二年,到了萬曆四年成為了仁和知縣。

入殿之後,黃清趕忙下跪,三呼萬歲見禮。

“免禮免禮。”朱翊鈞對黃清笑著說道:“黃愛卿,今日朕給你特賜恩科進士,萬望愛卿莫忘為何加恩,克終極難,爾與朕當共勉。”

“臣謹遵陛下聖誨。”黃清沉默了許久,才鄭重的再拜叩首。

“朕有疑慮之處,這種桑利厚,為何江南廣為糧田、棉田,而少桑田?”朱翊鈞詢問黃清政務,看看這個從吏員爬上來的七品大員,有何高見。

“桑樹利厚,可是桑樹要兩年才能養蠶,窮民苦力,維持生計本就極難,更遑論種桑了。”黃清斟酌了下,才說出了他對這個問題的看法。

種桑,第三年才能拿到利,那麼頭兩年的營生從何而來?朝廷槁稅、縉紳穀租、鄉部私求等等,百姓生活困苦,本就是生活艱難,兩年沒有任何收成去種桑,那是要百姓的命。

“愛卿所言,朕第一次聽聞,有儒生告訴朕,說是小民短視。”朱翊鈞恍然,認可了黃清的答案。

大明眼下很缺絲綢,有點絲綢都拿出去換了銀子,而穿習慣了綾羅綢緞的勢要豪右們,自然不能忍受沒有絲綢的日子,就提議改稻為桑,種樹興利聚斂,但是朱翊鈞對這件事的態度一直不支持。

這政令看似美好,但是絕口不提的成本,就是百姓生活會更加困苦不堪。

黃清看問題的角度是基於踐履之實的,是自下而上的,朱翊鈞對黃清非常認可,他笑著說道:“朕有第二問,愛卿從江南,順著運河而來,就愛卿看來,海運漕糧,利大於弊,還是弊大於利?”

“大利興邦。”黃清俯首說道:“海漕今歲,不過一百萬石,仍有三百萬石河槽,但是仍然是大利,至少空出來的減少的那一個月,天下百貨更加暢通無阻,運河沿岸,並沒有因為漕糧海運,而無以為繼,生民顛沛。”

大運河的運力是極為有限的,而且漕運要占據運河四個月的時間,是大運河河道的黃金時間,而糧食並不是一種交換價值極高的大宗商貨,糧食最大的價值就是使用價值,如果哄抬交換價值,那就是在戕害百姓,那是需要被清理的國朝蠹蟲。

黃清不想談太多,他隻是告訴了陛下答案,從他入京看運河沿岸,四處都是備貨的倉庫,就知道運河的運力得到了釋放,商貿更加頻繁,漕糧海運,大利興邦。

朱翊鈞笑著說道:“如此。”

大明總是這樣,道理上講的確應該這樣,但是往往現實情況不是這樣。

這兩個大明笑話,第一個乞兒笑士林,的確是嘲諷狀元郎孫繼皋,第二個齊雅秀是嘲諷正統年間首輔楊士奇的,說楊士奇去狎妓被娼妓給罵了。求月票,嗷嗚!!!!!!!

(本章完)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