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章 大明沒有貴族(2 / 2)

小吏不肯要,沙阿買買提笑著說道:“我的船在你的手裡,你幫我盯著打掃它,我希望再看到它的時候,它還像當初一樣美麗。”

汪道昆點了點頭,小吏才收下了銀幣,帶著人打掃沙阿買買提的船了。

“汪巡撫,拿去喝茶。”沙阿買買提從腰帶上摸出了一袋金幣遞了過去。

“我不能拿,我拿了就是受賄了,沙阿特使,裡邊請。”汪道昆拒收了金幣,把沙阿買買提請下了棧橋。

沙阿買買提真的非常高興,這一次,他每見到一個人,就扔出去一袋銀幣,有多有少,多的有五十多兩,少的也有十多兩銀子,他有兩個仆人,身上掛滿了袋子。

“這是你們的風俗和禮儀嗎?”汪道昆眉頭緊蹙的問道,這麼奇怪的禮儀,他真的是第一次見。

“那倒不是,隻是再次來到了大明,心情很好。”沙阿買買提一開始還不知道汪道昆說的什麼,直到旁人提醒了一番,沙阿買買提才恍然大悟,問題出在哪裡,這是文化差異。

沙阿買買提頗為鄭重的說道:“汪巡撫,我在大明逗留了一年多的時間,才見到了至高無上的天下之主,這一年來,讓我感到最為震驚的是,大明並沒有貴族,大明皇帝作為大明最高的王,生活稍有奢靡,居然被臣子們口誅筆伐,這合理嗎?這一點都不合理。”

“大明沒有貴族,王侯將相,也不能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即便是貴為帝國的宰相,一旦家人犯案,也會成為所有人的箭靶。”

貴族是什麼?貴族是向下生殺予奪,無所不能!貴族是什麼?是規則的製定者,可以對下無視規則。

貴族殺了人,居然還要麵臨責罰,甚至皇帝不肯寬宥,會付出生命的代價,在他們蒙兀兒帝國,貴族殺了對方,對方不上門道歉,貴族還要持續追殺下去,這才是貴族,這才是等級森嚴。

實行四等人製度的蒙兀兒帝國,貴族才是真的貴族,大明的貴族也要遵循大明的律法。

沙阿買買提是個大明通,在大明這一年的時間裡,他熬過了生死大劫,他對大明非常好奇,在他的了解裡,大明沒有真正的貴族,大明隻有肉食者。

比如大明的開辟之主朱元璋,他的女婿歐陽倫,因為貪圖暴利,縱容家奴周保,毆打了藍田縣河橋司巡檢稅吏,就被明太祖高皇帝給斬首示眾了,比如正統年間的宰相楊士奇,因為兒子楊稷驕橫,施暴殺人,最後被罷免致仕。

沙阿買買提,不認為大明有貴族,隻是肉食者而已。

汪道昆思索了一下後,搖頭說道:“沙阿特使說笑了,這次沙阿特使再進京朝見,不用一年之久了。”

沙阿買買提在鬆江府休息了三日後,坐上了大明新型三體水翼帆船開始北上,這是一種新型的水翼帆船,它大約有三丈長,有三根桅杆,屬於畫舫的改良版,船速稍低,但舒適性得到了極大的提高,船速稍低是相對於水翼帆船,三體水翼帆船依舊隻用了三天的時間,就趕到了山東密州。

五日後,沙阿買買提的使團,抵達了大明京師。

三娘子在京師逗留了一個月的時間,她在京師主要是商談羊毛生意的種種細節,大明缺少馬匹的事情,三娘子也非常清楚,王崇古雖然委婉的表達了一些讓三娘子再發揮一些作用的想法,但三娘子思來想去,最終沒有更加主動。

投降派與議和派,還是有本質區彆的,三娘子也不確信,她變成了投降派後,還有幾個人支持她。

而沙阿買買提入住四夷館的時候,又鬨出了點動靜,讓京師所有人都知道,他沙阿買買提又回來了。

沙阿買買提一高興就四處丟銀袋,好巧不巧,正好扔到了一個四夷館漢少卿蔡繼訓的身上,而這名漢少卿蔡繼訓,卻正好是一名真正的清流,就是那種寧死不肯受嗟來之食的清流,沙阿買買提這一袋銀子扔過去,蔡繼訓當場勃然大怒,拂袖而去。

沙阿買買提人都傻了,這就是文化差異,搞清楚了其中的原委之後,沙阿買買提再也不敢把銀子丟給穿官袍的人了,沙阿買買提無論如何都沒想到,還真的有人不喜歡銀子。

這件事鬨出了不小的動靜,主要是蔡繼訓本人,處於風口浪尖之上,他在反對朝廷加大稽稅力度,反對張居正稽稅院擴編、告緡令這個政令,而且鬨出了很大的動靜來。

清流多數還是支持蔡繼訓,大明皇帝還專門觀察了下蔡繼訓,他是從五品的四夷館漢少卿,而且學識極為豐富,除了本身是嘉靖四十四年進士以外,在四夷館做事,精通韃靼語、西番藏語、印度梵語、回回語、百夷語、高昌語和拉丁語。

蔡繼訓不缺錢,不是甘於清貧,他翻譯了幾本泰西來的話本,在書社那邊沒少賺錢。

蔡繼訓生氣的邏輯,君子愛財,取之有道,君子不受嗟來之食、

他的政治傾向是支持大明開海,而且是支持全力開海,但是他反對聚斂興利,這次他反對張居正的兩條新政也是因為這個原因。

理由非常簡單,蔡繼訓認為,過分的聚斂興利是國之大害,尤其是不斷加大稽稅力度,因為大明對勢要豪右的稽稅,這些稽查出來的稅賦,必然以各種形式,成為朘剝百姓的刀,大明朝廷聚斂興利所獲,肉食者們不會有什麼損失,他們會把所有的成本扣在百姓的頭上。

蔡繼訓的觀點得到了許多人的認同,沙阿買買提是正好撞上了,這件事立刻變得沸沸揚揚。

萬曆七年二月十五,朱翊鈞在文華殿的偏殿,召見了蔡繼訓,這讓無數人歡欣鼓舞!陛下肯見朝臣這一點,讓一些賤儒恨得咬牙切齒,因為被宣見就是挨罵,讓一些有誌之士欣喜若狂,因為這代表著陛下始終是海納百川,良言嘉納。

“臣拜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蔡繼訓跪在地上俯首帖耳。

“蔡少卿免禮。”朱翊鈞揮了揮手說道:“蔡少卿在雜報上的文章,朕看了,蔡少卿說的極好,很有道理。”

蔡繼訓看了眼張居正,張居正則是眼觀鼻鼻觀心,並沒有什麼過多的神情變化。

在不同人的眼裡,張居正的模樣各不相同,至少在蔡繼訓的眼裡,張居正就是霍光,就是王莽,就是董卓,欺負陛下年紀小,僭越神器的權臣,甚至在朝見陛下之前,他還以為張居正會站在皇帝的身邊,皇帝不能開口說話,一切由張居正主持。

結果入殿之後,蔡繼訓發現並非如此,張居正並沒有要乾涉陛下的打算,陛下認同他蔡繼訓的觀點,張居正也是一言不發,不做任何評論。

這代表著,主事的是陛下,而不是元輔太傅。

“陛下,臣以為開海茲事體大乃是國家大事,溝通海內互通有無,博百家之長以致遠,以興文教定國安邦,推極乎古今萬國盛衰興壞之由,而大歸以任天為治。”蔡繼訓再次申明了自己的觀點。

他支持開海,是支持文化交流,要去蕪存菁,吸收大明文化缺少的內容,來奠定文教的興旺,教化萬民,文教的興旺一否,古今萬國盛衰興亡的根本,而不是把目光都放在白銀之上,這是舍本逐末。

“蔡少卿可知,去歲朝廷僅僅戎事所費幾何?”朱翊鈞不反駁,而是問了一個問題。

“臣不知…”蔡繼訓一愣,俯首說道,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他沒關注過大明戎事之費,自然不能討論。

朱翊鈞笑著說道:“去年戎事銀九百二十八萬銀。”

“啊?”蔡繼訓眉頭一皺,他知道很多,但是萬萬沒料到會這麼多,也得虧大明朝廷現在富了,否則光是這戎事,就很難負擔,隻能欠餉。

“蔡少卿可知,去歲朝廷僅僅天下文武諸官俸祿幾何?”朱翊鈞又問了一個問題。

“臣不知。”蔡繼訓再次俯首,已經略有羞愧。

“四百三十二萬銀。”朱翊鈞告訴了蔡繼訓,維係朝廷正常運轉,真的非常非常昂貴,而這些銀子的支出,涉及到了大明行政力量的強弱,道爺自詡無為而治,沒銀子,能做什麼呢?

朱翊鈞語重心長的說道:“蔡少卿,這俗話說得好,不當家不知柴米油鹽貴,先生為元輔太傅,這一睜眼,就兩個地方要錢,是這裡要錢,那裡也要錢。”

“軍兵們領不到餉要鬨餉,京官們領不到俸要到戶部罵街,這地方官拿不到俸祿,就跟地方縉紳同流合汙,自謀生路。”

“工部沒錢,連皇陵都修不了,這宮裡宮室塌了,也無度支修建,這不也是朝廷的顏麵?戶部沒錢,就問內帑拆借,內帑沒錢也要問戶部討飯,討來討去,大家都窮的叮當響,討也討不到。”

“六部都伸著手問當家的元輔要銀子,元輔能怎麼辦?”

“蔡少卿以為呢?”

蔡繼訓愣了片刻,他思考了一個問題,如果他是元輔,能怎麼辦?似乎根本無解,因為他的主張裡,文教是古今萬國盛衰興壞之由,而文教也要錢!而且要很多很多錢!

“臣誠不知。”蔡繼訓思索了許久,沒有找到一個合適的答案,如何在不聚斂興利的情況下,維持朝廷正常運轉。

朱翊鈞歎了口氣說道:“蔡少卿,朝廷沒錢什麼都辦不了,什麼都做不了的朝廷,誰還信奉認同?朝廷的政令到了地方,如同廢紙一張,那遮奢戶和縉紳們,豈不是更加為所欲為,想乾什麼就乾什麼?朝廷百般阻攔,他們朘剝百姓的刀仍然如此鋒利,朝廷阻攔不得之日呢?”

“蔡少卿,天下困於兼並,理應細細品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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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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