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八章 大明皇帝的恩情,根本還不完(2 / 2)

在朱翊鈞看來,這就是費利佩二世和他的戰神侯爵之間的默契,迭戈就是那個質子,但是這個質子安排在泰西並不合適。

大明最新一輪的外交活動,在馬爾庫斯單獨離開後,終於落下了帷幕,而讓京堂勢要豪右們捶胸頓足的公告出現了,萬曆七年剩下的六個月,不再認籌五桅過洋船。

一石激起千層浪,兩指彈出萬般音。

很快,對大明皇帝的批評就出現了,雖然這種批評並不是海瑞抬著棺材上諫那麼直接,但是免不了陰陽怪氣,免不了指桑罵槐,雜報上罵的內容,歸根到底就是:大明皇帝把船賣給了泰西,賣給了蒙兀兒國,也不認籌給大明人,就是寧與外邦,不予家奴!

“朕這就從任法而不任智,任數而不任說,任公而不任私,任大道而不任小物,身佚而天下治的聖君,變成了直欲附賊賣天下的石敬瑭了嗎?咱們大明的讀書人都這麼抽象的嗎?對朕的評價,這變的也太快了吧!”朱翊鈞看完手中的雜報,猛地扔了出去,氣急敗壞的拍著桌子,怒氣衝天的說道。

朱翊鈞走來走去,越看那些個邸報,越是不順眼,又把雜報撿了起來,撕了個粉碎,踩了兩腳,才怒氣衝衝的說道:“氣死朕了!比作彆人也就算了,把朕跟石敬瑭相提並論,氣煞朕也!還不如說朕是商紂王呢!”

石敬瑭,正兒八經的稱帝過,但是他這個兒皇帝,還如劉瑾這個宦官的立皇帝評價高,至少劉瑾還隻是個褒貶不一,石敬瑭根本就是差評如潮。

要不說讀書人的心臟嘴臟,朱翊鈞還不能處置,一旦處置,就是坐實了寧與外邦,不予家奴,本就是陰陽怪氣,皇帝一發飆,就是承認,可是不處置,朱翊鈞這心裡指定不舒服。

“陛下,萬太宰在殿外候著。”馮保心有戚戚,生怕城門失火殃及到他這條池魚,他小心翼翼的稟報陛下。

“宣!”

萬士和一進西苑的禦書房,就看到了一地的碎紙,也沒人敢打掃,顯然陛下還在氣頭上,這讓萬士和心裡一驚,陛下對自己的名聲,素來不在乎,但這次把陛下罵作石敬瑭,陛下顯然是接受不了了。

“參見陛下,陛下聖躬安否?”萬士和俯首覲見,他其實一進殿就後悔了,讓陛下冷靜冷靜,他再來說事兒,更加安全一些。

朱翊鈞深深的吐了口濁氣說道:“愛卿坐下說話,朕一點都不好,氣都氣死了。”

“朕不賣船給阿克巴,阿克巴憑什麼幫咱們牽扯第烏總督府,牽扯果阿總督府?大明要取馬六甲海峽,是中國數百年的長策!是戰略!這群遮奢戶們,到底是群短視的玩意兒!他們但凡是眼光比老鼠看得遠一點,就知道朕的良苦用心,一群鼠目寸光的玩意兒!”

“陛下說的是,他們就是一群鼠目寸光之徒,陛下何必跟他們生氣呢?他們一直這樣。”萬士和趕忙附和的說道,陛下正在氣頭上,得讓陛下消消氣。

朱翊鈞兩手一攤,繼續說道:“朕賣船給泰西,就是為了讓費利佩二世焦頭爛額,他越是著急,大明獲得的利潤就越多,泰西大帆船到大明是來做慈善的嗎?每年拉走那麼多的絲綢,賺了不知道多少銀子去,不借著他困擾無比的時候,把他賺的拿回來一點,哪還有這樣的機會?!”

“泰西夷狄打起來,朕才能隔岸觀火,才能漁翁得利!這群遮奢戶們,根本就看不懂這一點,不,他們看得懂,但他們就是活的這麼獨,活的這麼自私,隻能看到自家的利益,看不到彆的!一群愛財如命、唯利是圖、利欲熏心的混賬玩意兒!”

“是是是,陛下說的是,他們的確這樣。”萬士和再次擦了擦額頭的汗,陛下這次真的生氣了,畢竟石敬瑭這種兒皇帝,確實有點罵的過分了。

朱翊鈞一直罵了小半個時辰,才停下,怒火才消了幾分。

“臣這番進宮來,就是為了解決此事的,陛下,列子曰:狙公賦芧,曰:朝三而暮四。眾狙皆怒。曰:然則朝四而暮三。眾狙皆悅。”萬士和先是引用了經典,就是朝三暮四這個典故的由來。

宋國養獼猴的狙公,說早上給三個橡子,晚上給四個,猴子們不樂意,但是說早上給四個,晚上給三個,猴子就開心了。

萬士和的意思很明顯,陛下作為人君,就是養猴子的人,要怎麼平息這股怒火,得學習一下狙公禦猴之術,這是術,不是道,張居正總是希望陛下大道之行,教授的也是大道,萬士和就沒有那麼大的格局了,他作為一個諂臣,教授大道之行也不合適,他講的都是術。

“哦?具體怎麼做?”朱翊鈞頗為好奇的問道。

“這明日再張榜公告,說是隻有三十艘三桅夾板艦了,這些個遮奢戶們會更加不滿,但又無可奈何,但過幾天再告訴他們,有五十艘三桅船,他們就感恩戴德了。”萬士和扶著胡子樂嗬嗬的說道:“還是不樂意,今年乾脆就不認籌了,他們自然抓耳撓腮。”

“嗯,好好好!”朱翊鈞笑了笑,萬士和這個讀書人,一肚子的壞水,朝三暮四這種勸諫君王不要反複無常的成語,都能讓萬士和反過來利用,隻能說萬士和這個諂臣的罵名,沒有一點水分,一點都不冤。

“陛下,其實還有個法子,大明造船廠的產能在結結實實的增加,不如把明年增加的產能拿來認籌,這樣一來,遮奢戶們的怨氣自然就消了。”萬士和眼神晦暗不明的說道:“這就是拆東牆補西牆,寅吃卯糧。”

“嗯,好好好!”朱翊鈞聞言,連連點頭,思索了片刻,又搖頭說道:“朝三暮四就夠了,寅吃卯糧就算了,大明對寅吃卯糧的事兒,多少有點忌憚了。”

自孝宗以來,大明常年拆東牆補西牆,朝廷一年度支隻能做三個月,孝宗當年大方了,一揮手,把大明應繳田畝數從七百萬頃砍到了四百萬頃,孝宗倒是得了美名,遮奢戶們都在傳唱孝宗的聖明,倒是害苦了武宗、世宗和穆宗,一直到張居正清丈,才算是了結了這段公案。

大明自有國情,朱翊鈞之所以不超發期貨船舶票證,就是因為這個,這寅吃卯糧一出,這船舶票證的買賣,也就不必做了,很容易引起恐慌情緒,忌憚還是客氣了,大明對拆東牆補西牆是應激。

“陛下聖明。”萬士和再次俯首說道,陛下的信譽格外堅挺,鬨到了這個份上,陛下依舊沒有違背自己的當初的許諾,不超發、不克扣、如期分紅。

“陛下,臣有點疑惑,若是費利佩二世和安東尼奧直接拒絕還款,如何是好?”萬士和對這筆高達四百五十萬以五桅過洋船交割的戰爭借款,還是有些擔心,這壞賬,就是四百五十萬銀,比嘉靖三十二年太倉銀都要多二十萬銀了。

“到時候朕就把債務打包賣給英格蘭的伊麗莎白一世,伊麗莎白一世拿著這兩份債務,能把費利佩二世活活罵到心臟驟停。”朱翊鈞倒是十分不在意的說道。

打包賣給英格蘭人,就是朱翊鈞想到的挽回損失的辦法。

費利佩二世一直尋求和伊麗莎白一世的婚姻,意圖將西班牙和英格蘭的矛盾,通過聯姻解決,聯姻開疆這種事,在泰西是一種稀鬆平常之事。

伊麗莎白一世也非常乾脆,直接許下了終身不嫁、把一生奉獻給主的誓言,讓費利佩二世的計劃破產。

娶不到也就罷了,還要被求娶的對象,英格蘭女王拿著欠條,怒罵費利佩二世欠債不還的場麵,想想就非常有趣。

一艘五桅過洋船成本其實不過五萬銀,利潤高達十五萬銀,這次放出去的十七條五桅過洋船,也不過八十五萬銀的成本,到時候打包也好,搭售也罷,總歸是賠不了錢就是了。

萬士和眼前一亮,站起身來俯首說道:“陛下聖明,臣沒彆的事兒,就告退了。”

“萬太宰稍待。”朱翊鈞疑惑的問道:“這些雜報呢?”

“臣會處置得當,給陛下一個交待的。”萬士和再次俯首說道。

這件事陛下不好出手,但是萬士和作為洗地高手,自然不能讓陛下的麵子落到地上,他自然會收拾,具體怎麼收拾,因為手段比較臟,萬士和沒好意思跟皇帝說。

但是他做出來,陛下自然也就看到了。

萬士和洗地去了,他洗地的做法簡單粗暴,直接而有效,分而化之,各個擊破。

在燕興樓交易行掛出了下個月隻有三十艘三桅夾板艦的時候,萬士和手下的筆正們,立刻火力全開,將罪責歸咎到了那些搖唇鼓舌的賤儒身上,他們陰陽怪氣觸怒了陛下,陛下才不肯帶著大家一起發財了。

萬士和還把當年成祖文皇帝吃獨食的舊例拿了出來,當年成祖文皇帝的獨食吃的真的是人神共憤,那時候朝廷造船、朝廷組織生產,海貿的利潤全都歸了內帑,朝廷一份利潤撈不到。

永樂二十二年盤庫,內帑還有一百二十萬兩黃金,一千二百萬兩白銀,這還是六下西洋、五征草原、修永樂大典、遷都等等大事之後的結存。

萬士和警告那些遮奢戶們,如果繼續觸怒陛下,這麼大的祖宗成法在,真的把陛下惹生氣了,陛下直接效先王之法,把官船官貿的規模提升到永樂年間,那遮奢戶們,怕是連喝湯的份兒都沒了。

責難於君謂之恭,陳善閉邪謂之敬,吾君不能謂之賊。

成祖皇帝警告,非常有效。

這就是分化,用利益把這些個遮奢戶分為不同的群體,而後就是群起而攻之,把這些個膽敢陰陽怪氣陛下的筆正們,罵的體無完膚,罵的他們五體投地。

到了這一步,還不算完。

這次的爭議,以陛下再次張榜說下個月有五十條三桅夾板艦拉下帷幕之後,萬士和與一部分遮奢戶們達成了一致,這部分遮奢戶們十分明確的表示自己根本不敢罵陛下,都是這些筆正們自己乾的!

萬士和真的與這些遮奢戶們細細的對了一下賬,把陛下比作石敬瑭這事兒,還真的是筆正們自己乾的。

大明有一套蠻不講理的玩法,是非刑之正,就是大明律之外的王法,像陛下這樣牢牢握著軍權的皇帝,看哪家不順眼,可以直接動用非刑之正,讓緹騎扣個謀反的罪名,直接抄家。

遮奢戶們頂多也就是私下抱怨兩句,誰吃撐了閒的沒事乾,才去觸皇帝的黴頭?不要命了?自己不要命,九族的命也不要了嗎?到時候祠堂裡,全都是陛下刻的石碑,連祖宗都頂不住。

賤儒們就敢,他們有名氣才有價值,大明的廷杖,都能被他們變成博名利的工具,為了博譽於一時,還有什麼賤儒們不敢乾的?罵皇帝而已,自洪武年間開始,大明罵皇帝的一茬接著一茬,從來沒有斷絕過。

筆正們也不完全受勢要豪右們控製,經過此事之後,遮奢戶們都很默契的降低了對詩社的支持。

這批賤儒,在這種默契之下,被送到了西山煤局,王崇古貼心的給這些吃撐了沒事乾的賤儒們,安排了為期五年不是那麼危險,但是非常勞累的工作——抬煤。

煤從煤窯裡出來,不是結束,而是開始,需要選煤,需要洗煤,部分質量比較好的煤還要燒焦,這都需要把煤抬來抬去,這個活兒非常辛苦,這些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筆正們,可以足足享受五年的福報。

這一切不顯山不露水,就把事兒辦得體麵得體且穩妥。

萬士和在洗地一事上,再次展現了自己的專業性。

成化元年,內帑太監林繡盤賬,給剛登基的憲宗皇帝算賬,就把永樂二十二年留存的七十二萬兩黃金和一千二百萬兩白銀的事說給了憲宗皇帝,那本《氣人經》,也是林繡寫的,奈何隻有一個名字,內容散佚了,著實可惜。求月票,嗷嗚!!!!!!!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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