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克弘拿著手中的文書,麵色複雜的看著所有人說道:“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的,諸位,我好心提醒,倭患之前,各家各戶沒少蓄養亡命之徒,倭患來了,這些亡命之徒,都成了喪門星,帶路的鬼,劫掠終究不是什麼正經營生,大明水師強橫,海防巡檢近兩千處,哪天被朝廷給剿了,怨不得旁人。”
南衙的這些望族大戶,都喜歡養亡命之徒,能壓得住的時候,那自然那是利器,可壓不住的時候,亡命之徒,就會反噬,倭患二十六年,這剛剛風平浪靜,這些望族大戶一點記性不長,又開始了。
如果朱翊鈞在這裡,一定會驚訝孫克弘的眼光,晚明江南的奴變,可是數不勝數。
“這第二,種植園蓄奴,理當閹割使用,出了什麼岔子,不要怨天尤人。”孫克弘說了第二個規矩,無人詢問,更無人提出質疑。
比較有趣,回回人和大明人用的臧獲、蒼頭、驅口、世仆、勞動工具,都喜歡閹割,但紅毛番不這樣,紅毛番不用閹奴,搞得種植園串串兒一堆又一堆。
種植園內,奴隸主和爪牙的數量一定低於奴隸,不用閹奴,遲早倒反天罡。
“第三,則是墾荒稻穀田畝至少要占五成以上,海防巡檢每年都會檢查,不要抱僥幸心理,今年冬天,南衙大江結了冰,多拉回來點糧食,就當是積陰德了。”孫克弘說到這條的時候,看著麵色各異的眾人,覺得自己讀了半輩子聖賢書,都是狗屁。
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
說的比唱的還好聽,讓他們種點稻米,一個個比殺了他們還難受,種植園種經濟作物當然賺的更多。
“五成是不是太多了?”高天興麵露難色。
“曆屬皇莊的五十四處種植園,處處都是如此,至少五成以上的稻米,海外不是法外之地,那也是有王法的,至少元緒群島,是陛下水師夠得著的地方。”孫克弘也不跟他們白話,直接上武力威脅。
不服?憋著。
“回去都多讀讀矛盾說,都是大家長,不是散兵遊勇,一人吃飽全家不餓,不惜自己的命,也替家裡人想想。”孫克弘又教訓了一句,這幫家夥,都該遷徙到西土城,感受下皇威,就知道讀書了。
西土城遮奢戶的年輕人,人手一本矛盾說。
高天興、陸深等遮奢戶們,都是隻想享受權利,不可能承擔一點點的責任,孤陽不生,孤陰不長,哪有這種好事?
大明興文匽武了這麼多年,其實也有內在原因,振武的話,皇帝一旦掌控了暴力,對遮奢戶而言,不服就隻能憋著了。
“第四,不得陰結番夷,這一條,諸位心裡都清楚分量,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最好碰都不要碰,萬一被逮到了,全家跟著一起遭殃。”孫克弘念完了手中的文書,主要內容是這四條,還有十二條,都是罰錢的條例,發下去自己看就是。
孫克弘看著所有人,十分鄭重的說道:“我得到了消息,密州、鬆江、寧波、福建、廣州和呂宋,都會在今年內建立遠洋商行,不用我說,大家都明白,朝廷離了咱們這個張屠夫,還能吃帶毛的豬?咱們占據了天時地利人和,大江通衢九省之地,天下百貨集散所在,水文極好,商行辦了這麼些年了,若是被其他五處商行給比下去,麵子事兒小,損失的是實打實的銀子。”
“這具體影響什麼?”陸深想知道輸掉的代價。
“船隻和船引。”孫克弘言簡意賅。
“謔!那絕對不能敗啊!”高天興一拍桌子,船的配額不是他們鬆江商行一家獨攬了,這要是輸給了後來者,麵子裡子和未來,全都輸了。
“這張太嶽是準備把考成法那一套,拿到考成咱們商總嗎?”一個商賈呆滯的問道。
一語中的,其他商行的籌建,就是給鬆江遠洋商行壓力,就是在考成。
其實孫克弘知道的更多,這些商行會有個總會,隸屬於戶部。
“最近南衙會出發一支船隊,四艘五桅過洋船,一艘觀星艦,順著洋流,前往秘魯等地,也就是紅毛番口中的新世界,而後橫跨大西洋,至泰西,而後返航,諸位,這可是個不可多得的好機會。”孫克弘說起了另外一件事兒,探索新航路。
孫克弘看了一圈,果然對付商賈,最好的辦法,還是利益,他笑著說道:“新航路意味著什麼,不言而喻,這是個好機會,由晉商和西土城遮奢戶的船東們一起弄的,陛下承諾,給二等功賞牌,三月份出發,一個月的準備時間。”
“有些乏了,今天就到這兒吧。”
轉椅離開了無怠堂,這些望族的家主們,還是熱切的討論了起來。
最是一年春好處,絕勝煙柳滿皇都。
二月初,鬆江府迎來了一支特彆的艦隊,來自呂宋總督府的五桅過洋船,不是最新部署的四艘丙型,而是極為少見的最早型號的甲型,帶領船隻返回大明的是呂宋總督、泗水侯國姓正茂,還有他的小兒子殷宗信,現年二十一歲。
在鬆江府,五桅過洋船卸了六百四十萬斤的銅料、三十萬斤的魚油、五十萬斤的棕櫚油、十四萬斤方糖等等,而後再次揚帆起航,在二月十五日,五桅過洋船停靠在了塘沽。
二月十七日,殷正茂、殷宗信等人從德勝門兵道入京,在會同館驛下榻。
次日下午,殷正茂、殷宗信帶著兩個人來到了離宮,覲見陛下。
“臣拜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殷正茂行了五拜三叩首的大禮,時隔四年,殷正茂再次見到了陛下。
“免禮,殷部堂遠渡重洋,朕甚是欣慰,看賞。”朱翊鈞準備了一對兒龍鳳呈祥的雞油黃瓷器,器型由鼎演變而來,形似聚寶盆,黃色釉麵光潔如玉,顏色鮮亮如雞油一般妖豔,所以得名嬌黃瓷。
“臣叩謝陛下皇恩。”殷正茂接過了裝著瓷器的盒子,這既是禮物,也是大明皇帝的賜婚的象征。
黃釉,控製最嚴格的一種釉色,金黃是至尊之色,黃同皇,私造黃釉者死,這代表著從拿到瓷器這一刻起,殷正茂一家,就變成了皇親國戚。
“愛卿,坐下說話,愛卿年歲已高,日後就不必親自回京敘職了,讓宗信過來便是。”朱翊鈞看著兩鬢斑白的殷正茂,給了一個恩榮優待,這海上奔波一圈,對於殷正茂六十三歲高齡,的確是舟車勞頓。
同樣,代表著殷正茂這一去,就再也見不到了,這便是最後一麵,再見到可能是落葉歸根時。
“陛下,臣還能吃五碗飯,能開一百斤的弓,前些日子,棉蘭老島的紅毛番想出門,被臣給打回去了。”殷正茂坐定聽聞,立刻馬上,沒有猶豫的說道。
殷正茂現在還能打,這不是他當著皇帝的麵胡說,也不是認為皇帝在試探他有沒有不臣之心,就是表述事實,他的確還能作戰。
“朕知道,但國有長君,社稷之福。”朱翊鈞有自己的考慮,呂宋總督府,至少要二十年到三十年的時間去過渡,才能真正成為大明的四方之地,永樂年間交趾十三司的曆史教訓,不能再犯了。
這和殷正茂能不能打,沒有關係。
殷正茂的身份很多,但他現在的身份,就是呂宋實際上的國王。
“臣…”殷正茂猶豫了,他最終還是俯首說道:“懇請陛下成全成忠孝之心,收回成命。”
大明才是他的家,無論何種原因,他都不能不回大明朝,每三年一次入京敘職,時間再短暫,他也是踏上了故土。
“也好。”朱翊鈞思索了下,還是收回了成命,為大明戰鬥了一生,卻不能回到大明,這是何等的殘忍,有大醫官在,殷正茂的身體無法承受舟車勞頓之時,再下此命令不遲。
“殷部堂,這次,得把公主娶回去。”朱翊鈞說起了賜婚之事,和曆代駙馬都尉不同,這次皇室賜婚,是跟著五桅過洋船回到呂宋,而不是在京建立駙馬都尉府,讓殷宗信住在駙馬都尉府內。
“啊?這不合禮製啊。”殷正茂呆滯了下,他一直以為小兒子尚公主要留在京師,順便作為質子,結果鬨了半天,更像是嫁女兒!
這殷正茂說自己不是流落在外的宗親,那也沒人信了,繞這個圈子,這怎麼看都像是為了讓殷正茂這個流落在外的宗親,再次成為自家人的做法,哪有尚公主把人娶回去的?
“太後的意思,禮部不敢違逆。”朱翊鈞解釋道:“本就是親上加親,故此特例。”
這沒什麼不好理解的,其實就是特殊時間裡的和親,也不是什麼丟人的事兒,殷宗信可是漢人,又不是把公主嫁給了番夷,還不管死活。
特事特辦,李太後不是那種迂腐的人,朱翊鈞和李太後稍微商量下後,就達成了一致。
大明對呂宋的王化,經濟、軍事、政治、文化的羈縻仍然不足,殷正茂是實質性的呂宋國王,雖然殷正茂從來不這麼覺得,他的舊部,張元勳等人,還喊他殷部堂,他現在還領著兵部尚書的官職。
“一個公主遠嫁呂宋,其實也是為總督府著想,朕知道愛卿在海外諸事不宜,這嫁了公主,一些野心蓬勃之人,也能稍微收一收心思了。”朱翊鈞解釋了這麼做的第二個原因,給呂宋總督府在呂宋的統治站台。
呂宋總督府,大明皇帝罩著!誰敢擅動,大明水師絕不姑息!
勿謂言之不預也。
“臣叩謝陛下皇恩!”殷正茂又要行大禮,朱翊鈞擺手示意不必多禮。
“鷹揚侯在馬六甲海峽打的怎麼樣了?”朱翊鈞詢問起了戰事。
明朝尚公主,都是建駙馬都尉府,後來,宮裡沒了銀子,出嫁的公主都住十王府,同房也是駙馬到十王府,到了崇禎年間,駙馬成年累月都不去十王府跟公主同房,王朝末年大抵都是如此,群魔亂舞。求月票,嗷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