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最後一刻,趙某仍然咬緊了牙關選擇閉口不言,“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請問兩位警官問完了嗎?我能回去了嗎?”
顧之桑深深看了趙某一眼,似笑非笑:“當然可以。”
隻是他也失去了唯一一次可能拔除身上怨氣的機會。
不知悔改的人不配得到解脫。
待顧之桑和仡遼蟬剛從審問室內出來,屋子裡便發出一陣桌椅摩擦地麵的刺耳聲音,趙某踉蹌著栽倒在地上,撞翻了椅子身體不斷抽搐。
負責記錄的警員一驚,忙起身過去攙扶他:“趙x你怎麼了?!”
警員一拉上趙某的手臂,就摸到了滿手心滑膩膩的濕冷汗漬;
他感覺自己抓著的不是人的皮膚而是一條滑溜溜的魚,汗漬之下還隱約會能摸到趙某不算平整的手臂紋路,有些細小凸起摸起來很硌手。
低頭一看警員發現這個嫌犯趙某因緊張滿頭是汗,嘴唇卻發乾起皮,開合著啞聲道:“水……渴水……”
這幅場麵怎麼看,都不像是正常的生理現象。
見狀仡遼蟬便忍不住說道:“他這樣不知道的還以為桑桑你給他下黑手了呢……不過他真的不是殺害劉某欣的凶手嗎?”
顧之桑說道:“不是他殺的。”
“殺戮者的氣質和靈魂比較特殊,尤其是殺人犯,和所有的屠殺動物者都不一樣,他們的身上往往會帶有一層孽力,會讓他們的靈魂呈現出灰黑帶紅的特性。隻要玄師有‘觀魂’的能力,就能辨認出來。”
不過趙某的魂魄隻是渾濁,卻沒有染上人命孽力,說明至少動手的人不是他。
顧之桑冷哼一聲:“隻能說他是個爛人,作惡多端被陰魂報複。”
“你看到他那副樣子了麼,很顯然是水鬼怨氣凝結為實體纏上了他,並且化形的怨氣非常強大,遠非一般的水鬼怨鬼。”
她表情凝重,說道:“我的懷疑是對的,劉某欣的屍體如果真如那玄師所說,已經釘上‘鎮魂釘’入土為安,那它的怨氣是絕對不可能有這麼大的影響力。”
“所以我才懷疑,那具屍體根本就沒有下葬,反而被未知的手段催化了怨氣。”
仡遼蟬有些頭疼。
原本以為「沉屍案」就已經夠離奇了,現在那男孩兒的屍體還沒找到,又從這一個案件牽扯輻射出數個案子,更是撲朔迷離難以尋根究底。
就在這時,勉強把趙某的情況穩定下來的警員從審訊室內走了出來,“顧小姐,嬋姐,你們剛剛說的那些話我們都聽到了,從趙x這個小子心虛的樣子來看,這樁謀殺案恐怕真的還有隱情,當時沒有查明是我們的失誤。”
“後麵等他情況好點了,我們就重新提審他,爭取把他作為一個突破點儘快敲開他的嘴。”
顧之桑稍稍搖頭:“不一定有用,我能感覺到他很怕說出這件事,否則剛才就不會死都不開口了。”
“那我們現在該怎麼辦?”仡遼蟬問道。
顧之桑道:“我還需要去見一個人。”
“誰?”
“劉某欣的丈夫。”
警員有些驚訝,“顧小姐懷疑他嗎?我們當時也有過這個考慮。”
畢竟根據他們的走訪調查,確定這個劉某欣的丈夫脾氣又悶又怪,喝多了容易亂發脾氣,不止有一個村民見到過劉某欣的身上帶傷。
私底下村民們都說這個男的看著沉默寡言,其實也沒那麼老實可靠,是會打老婆的。
這樣的人若是發現了妻子有外遇、在家偷人,也有合理的作案動機。
但調查之後警方發現那天工地不輪他休息;
他當晚還和工地的工友們一起吃飯喝酒、第二天照常上工。
並且他和混混趙某的關係應該是仇人相見分外眼紅,如果真是他殺的人,趙某這種沒有良知、不要臉皮的無賴沒理由替他扛罪兜刑;
他也沒錢買通趙某頂罪。
再加上趙某的船上、手機裡確實有種種證據,警方最終還是排除了對此人的懷疑。
在新泉村村民的口中,他也成了頭戴綠帽子的可憐人、老實人。
很快顧之桑便拿到了劉某欣丈夫的目前住址。
根據警方的信息可知,此人雖然帶著兒子搬離了新泉村,但是卻並沒有離開這座城市,也並沒有給兒子轉學,美曰其名兒子現在已經初三正是要考高中的關鍵節點,不應該被家裡的事情影響。
但有一點奇怪的是,最開始此人居住的城區是他上班的工地旁。
搬到那裡不到一個月的時間,他就又搬了一次家,這一次選的城區和姚芳一樣,都是距離‘神女湖’最遠的郊區。
拿到此人的現今住址後,仡遼蟬便開車帶著顧之桑趕了過去。
到達對方小區的時候已經傍晚,小區對過的馬路上就是酒吧一條街,燈紅酒綠格外熱鬨。
顧之桑下車的時候儘管已經帶著帽子和口罩了,還穿著苗服,可沒走兩步還是被幾個出來逛街的年輕人瞄了好幾眼,逮了個正著。
一個長發女生鼓起勇氣、小心翼翼地湊了過來,“你好?你是……桑桑嗎?”
顧之桑:……
在避開否認和承認之間猶豫了片刻,她抬起眼眸看向女生,還沒張口說話,女孩兒的眼睛就亮了,激動到臉色漲紅手足無措。
“臥槽真的是你啊桑桑?我、我小聲點,救命我太激動了我好喜歡你啊,從你上節目我就一直給你投票、打卡,超話連簽到半年了……”
女孩兒忽然想到了什麼:“你怎麼會來湘省啊?你穿苗飾也太漂亮了吧嗚嗚,難道有什麼新劇要開拍了,還是《靈事》下期要在湘省選址了?”
從她嘰嘰喳喳強忍激動的小聲中,顧之桑能聽出她的興奮和喜悅,也相信這個女孩子是真的喜歡自己。
畢竟僅憑著身形和眉眼,她就能認出自己來。
顧之桑眼眸中多了些溫度,和女生合了影,還給她簽了名,而後豎起指尖貼在唇邊:
“過幾天可以發,這兩天我不希望彆人知道我在湘省。”
女生連連點頭,反複叮囑她多吃點、注意休息。
待她把頭上的帽子壓低些、口罩拉高點後,仡遼蟬饒有興趣道:“我知道剛剛那個女孩兒就是網上說的‘媽媽粉’吧,真看不出來桑桑你對粉絲還挺溫柔的。”
顧之桑淺淺笑了一下,沒有說話。
死者劉某欣的丈夫姓梁,叫做梁有康。
兩人比對著警署給她們的門牌號來到了相應的樓道、找到了對應的門戶,剛剛走上樓梯就聽到陣陣抱怨聲。
在梁有康租住的樓層,恰巧有一戶人家的電表出了問題,叫來了社區的技術工人幫忙看表修表,同時壓低了聲音抱怨著:
“我說你們社區到底管不管啊?這個新搬來的403都快把我們一圈鄰居折騰死了,你看看他門口的垃圾都堆成山、馬上要爛了臭了也不丟,天天蒼蠅臭蟲滿樓道爬惡不惡心!”
社區工作者擦了把汗,訕訕說道:“我們這不是調節了好幾次,他也不聽我們的……”
“那就這麼算啦?天老爺我前幾天大早上出門上班的時候,看到他家裡出來個穿得就不正經的年輕女人,妖妖嬈嬈的,晚上還總是有擾民的動靜,你說這是不是影響社區風氣?是不是有很大嫌疑?”
穿著睡衣的大娘滿臉怒氣:“你們社區要是不管的,我遲早得報警!”
顧之桑和仡遼蟬對視一眼,她們手裡的地址最後就寫著‘403’。
鄰居大娘看到她們二人,立即住了嘴:“你們找誰的?”
“警員辦案。”仡遼蟬拿出了刻印有湘省警署徽章的工作牌,而後詢問道:“這位大姐,你能和我們具體說說……這個403麼?”
大姐一愣,“我剛還說得找人管管這個403呢,大妹子你們來的正好,是不是已經有鄰居報警了啊?”
“我和你們講這個403,我是真受不了。也不知道從哪裡來的暴發戶搬到我們這邊,天天穿得跟個土大款似的,鬼鬼祟祟帶過好幾個女人回家過夜!你們說這不是嫖/客是啥人?”
顧之桑沒說話,聽著大娘繼續抱怨:
“他天天也不上班,在樓道裡遇到總是醉醺醺的,身上臟兮兮臭得要死!關上門就在家裡放音樂搞得動靜老大,哦對了我還動不動聽到他發酒瘋罵人的聲音……
我們樓裡上下好幾個還在讀書的學生,這影響多不好?還有,我另一個老鄰居401家裡有個二十來歲的姑娘,自從他搬到這邊後也不敢在家住了。”
“總之我是真受不了這人!”大娘唉聲歎氣。
要不是他們這些鄰居也怕和這個租戶起矛盾,覺得他精神狀態不太正常怕出什麼事情,他們早就忍不了要和這人理論了。
拿著修理工具的社區工作者也連連點頭,“可不是,聯係戶主房東他也不管,說人家交了半年房租的……我們碰到這種不講理胡攪蠻纏的住戶也挺為難的。”
從鄰居的口中,顧之桑能聽出深深的不滿。
正如大娘所說,梁有康的房屋門口堆著一個個盛滿垃圾的袋子,有的袋子破了,裡麵的臟水流到地上乾涸了,味道一言難儘。
她問道:“您說他看著很有錢?”
大娘:“應該吧,脖子帶個金鏈子生怕彆人看不見,不知是真是假。”大娘撇了撇嘴說。
見兩人要敲梁有康的門,她還有點緊張,“你們倆小姑娘,可得小心著點!”
敲了幾下門403的大門才從內打開。
門隻開了一條縫,一道沙啞難聽的聲音先傳了出來:“誰啊?”
緊接著從門縫中便溢出了陣陣難聞的氣味,同趙某身上魚腥氣味如出一轍,但卻更臭、更讓人犯惡心。
仡遼蟬拿著工作證件,冷聲道:“警員,是梁有康吧。”
門內的人頓了片刻,半晌才慢吞吞把門縫開得大了些,站在門後的陰影裡:“你們又找我什麼事情?我不是說了那個賤人和她的奸夫搞出來的所有後事都和我無關,我不想知道也不想管麼!無論姓趙的是死刑還是判年限,都和我沒關係。”
他說話的時候臭味更明顯,竟是從他的嘴裡噴出來的口息。
仡遼蟬眉頭都在抽動,忍著不適道:“我們來問點彆的。”
“……進來吧。”
房門吱呀一聲打開,顧之桑率先邁了進去。
進入屋子後裡頭暖烘烘的臭氣更是格外難聞,腥酸腐臭都混雜在一起,但她依然神色如常連表情都沒崩一下。
房間內非常昏暗,除了一盞昏黃的小燈以外,一點光線都沒有;
地麵上到處都是食物垃圾袋,沙發上堆著亂糟糟被褥、衣服,桌麵上是吃完沒刷的碗筷……
梁有康拿杯子給兩人接了杯水:“抱歉兩位警官,我最近心情不好,也沒時間收拾自己,你們湊合湊合坐一下。”
“又有什麼要問我的?”
杯子仡遼蟬都是強忍著不適拿捏著。
因為她發現這杯子似乎喝了水沒洗,杯口上麵能看到一些明顯不同於水的半透明粘液,散發著淡淡腥臭。
仡遼蟬看看顧之桑,嘴皮微動把聲音壓得極低:“他是不是中蠱了?”
借著淡淡光線,梁有康的外貌一覽無餘。
他現在已經不能算一個正常的、健康的人了。
隻見男人的臉色泛著淡淡的青白,頭發不知多久沒有梳洗帶著一層肉眼可見的油脂,整個人死氣沉沉的。
讓仡遼蟬覺得心底發怵的是,除了這些臟亂臭之外,梁有康的眼珠在光下有種詭異的僵硬感。
瞳孔死板漆黑,眼白渾濁,像死魚的眼睛。
這樣的眼睛似乎也影響到了他的視力,仡遼蟬偷偷擦手和稍微偏頭的動作,他就完全注意不到。
除此之外梁有康裸露在衣服外麵的皮膚——脖頸、胳膊手背甚至是臉上,都有一顆顆肉紅色圓疙瘩,形狀奇怪。
一邊從撬起和皮膚分離,一邊死死和皮肉長在一起,宛如片片魚鱗。
同時梁有康也和牢獄中的趙某一樣,一坐下便拿著他臟兮兮的杯子開始飲水,用長而塞滿了泥垢皮屑的指甲抓撓自己的皮膚、頭皮,被剮蹭下來的乾屑到處飄飛。
顧之桑冷眼看著,說道:“這就是水鬼怨氣重度纏身的樣子,橘子裡蹲著那個姓趙的早晚也會變成這樣。”
她說話的聲音不大,像魚一樣五感開始退化的梁有康沒聽清內容:“你說什麼?”
仡遼蟬接過話題,打開錄音筆:“梁先生,你的鄰居剛剛在門口舉報你嫖/娼,你有什麼想說的?”
梁有康笑容訕訕,“警官你彆聽對門那個長舌婦瞎說,她就是個事兒精,一直看不慣我,這是汙蔑!我是正兒八經地想找個新的相處對象。”
“你們也知道我家裡前不久發生的事情,外麵都笑話我,說我是個綠帽俠,這我心裡也不舒服啊不就搬走了。她都能乾出那種不要臉的事情,還不許我再找麼?”
提到已經去世的亡妻,梁有康神情怨懟沒好氣。
仡遼蟬:“那你是否知道,劉某欣其實並不是趙x殺害的?”
當她問出這句話的時候,沙發上坐著的梁有康因為太過震驚,直接站了起來。
在兩個女人的注視下,他意識到自己反應太大了,僵笑道:
“兩位警官你們在開什麼玩笑,趙混子不都承認是他乾的、還被你們警署大隊給抓了麼?!”
顧之桑淡淡開口:“前段時間是這樣的,但你不知道趙x在庭審上聽到要被判死刑的時候,反悔改口了麼。”
“他現在說自己是被冤枉的、沒有殺劉某欣,說自己是替真正的凶手扛罪的,要求我們重查重審。”
梁有康瞪大的死魚眼中逐漸有了凶狠,直勾勾盯著顧之桑和仡遼蟬:
“警官們,一個殺人犯嘴裡能說出什麼真相來,你們不會真的相信他的狡辯吧?”
他本人的確這樁案件非常關注,一直實時追最新的進展,的確知道趙某要上訴。
因著心虛,他的心理防線非常脆弱,很輕易就相信了顧之桑所說的話。
梁有康自認為情緒藏得很好,殊不知在顧之桑二人的眼中,他那張青白詭異的麵孔逐漸扭曲,染上狠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