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濕的木心棺材躺在土坑裡,下麵還有暈染開的一團血跡,紮眼極了。前麵有一塊歪倒在地上的木牌,那是她的墓碑。
見愁走過去,蹲下來,伸手將木牌翻過來,便瞧見了。
墓碑上沾著臟兮兮的泥土,可她依然能清晰地辨認出上麵的字跡:這是謝不臣的字跡。
吾妻謝氏見愁之墓?
哈。
真是再沒有比這諷刺的事情了。
謝見愁?
不,她現在不姓謝,更不是謝不臣的妻子。她有名無姓,無父無母,隻這天地之間的一根飄萍。
“殺了你,還葬了你,真不知這一位的塵緣,到底有沒有斬斷……”
背後傳來扶道山人模糊的聲音,同時還有吧唧嘴的響動。
見愁不用回頭,都能知道扶道山人又開始啃雞腿了。
她直起身來,最後看了那墓碑一眼,便回頭來對著扶道山人,見他果然又開始啃雞腿,終於忍不住問:“山人,這雞腿是哪裡來的?”
“這?”扶道山人眼珠子一轉,看了看自己手中雞腿,嘿嘿笑道,“你也想吃?我不給你!”
說完,嘴巴一張,哢嚓一口直接把整隻雞腿全吞了下去。
“咕嚕”一聲響,仿佛是雞腿進了他的肚子。
扶道山人得意地看向見愁。
見愁終於沒忍住,嘴角一抽:“怎沒噎死你呢!”
“你!”
扶道山人見鬼了一樣睜大眼睛。
“你剛剛說什麼?”
見愁轉身看了看那一片斷崖。
黃色的泥土最近浸飽了雨水,將斷崖斷麵上的黑色岩石染汙了一片。有幾棵老樹紮根在岩縫裡,枝乾遒勁。斷崖不高,兩側有樹木掩映,左邊便有一道斜坡,上頭長滿了雜草,像是可以經行。
仿佛自己方才根本沒說出什麼冒犯的話來一樣,見愁一麵朝那斜坡走,一麵淡淡道:“我說了什麼嗎?”
扶道山人鼓著眼睛,跟上她腳步:“你說怎麼沒噎死我。我是你的救命恩人誒,你怎麼可以說出這樣的話來?你怎麼可以這麼對我?”
“我又沒想吃你的雞腿。”
見愁方才隻是好奇,正正經經地想跟扶道山人說話,沒想到兩人對話根本不在一條線上,實在是忍無可忍了,所以才出了那一句“惡言”。
“我隻是問您,您為什麼沒噎死。”
這語氣可不對!
扶道山人越發氣憤,跺腳不停:“山人我修行通天,怎麼可能被個小小的雞腿給噎死?都說了我是山人了,你怎麼會問這麼弱智的問題?”
見愁已經走上了斜坡,瞧著有一些陡峭。
她必須很小心地才能走上去,不摔下來,這一會兒,實在是沒心思應付扶道山人了,顧不上說話,隻咬著牙攀上去。
扶道山人可不像她這樣狼狽,走在斜坡上,那叫一個如履平地。
他一麵使勁用破竹竿戳著滿坡的雜草,一麵憤憤不平地指責見愁。
“你知道我救你的時候花了多大的力氣嗎?修士的法力也不是天上掉下來的。我救了那麼多人,像你這麼忘恩負義的還是第三百六十七次見!”
見愁終於忍不住了,停下來,回頭認真地問他:“山人,您救過多少次人?”
“這個麼……等我數數……”扶道山人連忙掐著手指頭連點,最後道,“算上你一共三百六十八次了。”
“哦,那有多少個忘恩負義的來著?”
“三百六十七。”扶道山人的聲音裡帶著一種難言的悲憤。
“哦……”
見愁恍然大悟。
“說到底不忘恩負義的也就一個呀?那真好,我會是第二個。”
“恩?”
扶道山人詫異地看著她。
第二個不忘恩負義的人。
見愁沒有解釋,方才蒼白的臉色,已經因為爬坡過於吃力,而染上一層病態的暈紅,她隻是勉強笑了一笑,便轉身過去繼續。
眼前的雜草叢不淺,從裡麵走過的時候,偶爾會割傷手上的皮膚。
見愁的眉頭漸漸皺起來。
扶道山人就在旁邊跟著走,仔細打量見愁,一直異常聒噪的他,這會兒也不知為什麼沒了聲音。
見愁倒沒注意,隻想這一段斜坡不很長。。
她最後一步爬上來,果然看見眼前一片開闊。
草叢如地毯一般平鋪而去,遠處樹木蔥鬱,一條大道向著林中延伸,又朝著遠處的山巒蜿蜒盤旋而去。
天近傍晚,已經開始逐漸變暗,山坳之中的小村莊,似有嫋嫋的炊煙飄起。
見愁想,她這是從地府爬上來,又回人間了。
在斷崖下,她覺得景物都陌生,可上來一看,便立刻知道不遠處那小村莊便是她家所在的位置。
之前沒想起來的一串疑惑,陡然都浮上了見愁心頭。
謝不臣還在嗎?
埋了她之後,他去了哪兒?
村裡的鄉親們會知道自己已經死了嗎?他們又怎麼樣?
家裡,還是原來模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