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便是大師姐吧?”
他隻看了一眼,便立刻規規矩矩、長身一揖到底。
“正風拜見大師姐!”
“……”
大、大師姐!
明明你看上去比我大啊!
當初在青峰庵隱界外,扶道山人說過的那一句話,又回蕩在耳邊。
“你二十來歲,還嫁過了人,那些三十六代的二傻子入門的時候可都比你小,你當然是大師姐!”
看來,眼前這一位“師弟”入門的年紀比自己小。
隻是……
三百年沒見師父一麵,眼前這一位“青年”的真實年紀……
見愁一想,隻覺得頭皮一炸,若遇到像扶道山人這樣懶得駐顏的,隻怕會有一群老頭子跑出來叫自己“大師姐”吧?
見愁覺得自己入錯坑了。
她心裡亂了好久,才把自己的意識找回來,僵硬著一張臉,說出那一句萬用的回答:“曲師弟客氣了。”
曲正風抬頭,望著見愁那沒有表情的臉,心裡也覺得奇妙。
這姿態,還挺淡定!
聽說眼前這一位“大師姐”是師父才收的徒弟,年紀小小,修行也低,如今才煉氣期,來到崖山,頭一次見自己,竟然仿佛沒有半點的惶恐與驚訝。
“不愧是大師姐啊!”
曲正風眼底露出一種異常真誠的讚賞,微妙的目光看得見愁頭皮繼續發麻。
他聲音裡,有一種莫名的慨歎。
見愁隻覺得毛骨悚然,這話是什麼意思?
難道是被自己剛來就當大師姐這件事刺激了?
見愁連忙亡羊補牢:“還請曲師弟不要誤會,這大師姐之位實在是——”
她話音未落,曲正風就直接續上了自己剛才的話。
“大師姐真是正風所見崖山新弟子中最鎮定淡然之人,果真要大師姐你這般優秀的人,才能征服師父這種眼高於頂的老混蛋,才能讓他結束三百年的浪蕩生活,回到崖山啊。大師姐,師弟替崖山上下諸位上老弟子,謝過了!”
說完,他恭恭敬敬,一個長揖到底!
見愁懵了。
徹底懵了。
曲正風的話語不斷回蕩在她耳邊,讓她有一種做夢的感覺。
眼高於頂的老混蛋,三百年的浪蕩生活,替崖山上下謝謝她……
她忍不住慢慢轉過頭去,看著旁邊的扶道山人。
這時候,扶道山人的臉已經黑如鍋底。
他掐著大白鵝的翅膀,陰森森地朝曲正風笑:“你、說、誰、是、老、混、蛋?!”
曲正風竟半點不懼,抬頭挺胸,義正辭嚴、雲淡風輕地開了口:“當然不是徒兒了,都是掌門說的,還請師父勿怪。三百年離宗,不理世事,把中域執法長老的攤子撂下,聽聞中域左三千所有宗門都到昆吾說過了您的壞話。掌門還說您是根老油條,老——”
“閉嘴!”
扶道山人有種暈厥的衝動。
他握緊了拳頭:“不行,不行,三百年沒在崖山,山人我的威信都沒了!鄭邀這王八蛋竟然也敢在背後編排我了!好,好!”
殺氣騰騰,表情酷烈。
見愁簡直被眼前這一幕給驚呆了。
崖山……
到底是個什麼地方?
怎麼聽上去,感覺師父跟這個叫鄭邀的崖山掌門的關係並不好?
可又有一種特彆奇怪的感覺。
她正猶豫要不要上前勸個架,免得這師徒二人打起來或者闖下什麼禍事,就忽然聽見一聲響。
“啪!”
扶道山人一拍自己腦門,滿臉憤怒的表情一下就消散乾淨了。
“嘿,奶奶個熊,差點被這孫子給帶進坑裡去了!我怎麼能去找鄭邀這混球呢?等我一去,他鐵定把掌門之位的爛攤子甩給我,差點中計,差點中計!還好山人我英明神武啊……”
說著,他忽然大笑了起來。
旁邊的曲正風頓時露出一個失望的表情。
見愁徹底迷糊了。
眼瞧著扶道山人大笑著朝前麵走過去,簡直猖狂到了極致,她終於還是沒忍住,小聲問:“曲師弟,這……到底是?”
曲正風看了看前麵,朝見愁一側頭,壓低了聲音。
“你初入崖山,可能不知道,我崖山從來沒人願意當掌門,掌門啊,就巴望著把爛攤子到處甩。唉,我還以為師父會中計呢!”
說完,他一臉滄桑地搖了搖頭。
大概明白了。
但是……
聽上去依舊覺得自己在做夢。
見愁感覺自己腦子有些木,她想了一陣也沒想明白到底為什麼,乾脆直接放下了。
曲正風一擺手:“大師姐請。”
過了摘星台,前麵還有一條長道,隱約已經可以看見亭台軒榭的影子。
見愁點了點頭:“多謝曲師弟。”
她邁步朝前麵走去,慢慢跟上了扶道山人的腳步。
崖山道一過摘星台,便褪去了猙獰的模樣。
山壁上粗獷的人像浮雕,一變而為精致而絢爛的圖紋壁畫。
祥雲仙鶴,遠山猛獸,長劍古刀……
俱在眼前。
不同的圖紋,用不同的顏料描繪,仿佛還有芳香。
就連石道頂部,也繪製著巨大的圖紋,一個有一個的圖案湊成一團圓形,連成一排,鋪在頭頂。
地麵則變得平滑如鏡,仿佛被人一刀削平,彎曲的線條交織在一起,偶爾有一些鑲嵌在交接點上的靈石,看上去像是一座萬象鬥盤。
從腳下到頭頂,竟都美得驚人,透出一股宏大的氣象。
見愁一時有些驚歎,放緩了腳步,一麵看著,一麵走著。
又行進了約莫百來步,見愁便徹底驚住了。
崖山後山,終於清晰地呈現在了她眼前。
此刻,她站在開鑿在山腰上的崖山道內,朝外麵一望,便能看見一座巨大的圓形廣場,地勢比崖山道所在的位置略低十丈。
在崖山道與廣場之間,有東西兩座石梯相連,供人上下。
隱隱能看出廣場周圍修建有不少房屋,正中央有一個三丈方圓的泉池,儘頭則是一座似懸空三十丈的巨大高台。
“出來了!”
忽然一道陌生的聲音,從崖山道下方響起。
見愁正看得出神,乍一聽這聲音,隻覺得不像是才認識的曲正風。
她詫異一低頭,這才發現,不知何時,正對著崖山道的廣場下方,竟然聚集了近百人,每個人都抬起頭來看著她。
“真的是個女弟子耶!”
人群頓時沸騰。
“我崖山百年冤屈終於可以洗刷了!誰說我崖山不出女修的?!站出來!”
“拳打白月穀,腳踢無妄齋,乾掉剪燭派,指日可待啊!”
“呸!彆丟咱們崖山臉了,我們不是要乾掉人家,是要把他們的弟子都搶過來!”
“對對,還是師兄說得對!”
……
一眼望去,全是男修。
氣氛熱烈。
見愁聽著下麵亂七八糟如一鍋粥一般的議論聲,僵硬地扭過脖子,去看旁邊抱著大白鵝笑的扶道山人。
“師父……”
這是怎麼回事?
為什麼,崖山跟她想的有點不一樣?
下麵廣場上,所有人的崖山弟子都像是看珍稀動物一樣看著見愁。
他們都是今晨就得了消息,知道扶道山人要帶著一名女弟子回來,所以齊齊湧出來,等著看熱鬨。原本他們都覺得沒有哪個女修願意加入崖山,隻以為扶道山人是吹牛回來了。
沒想到,現在一看,還真是個女弟子!
不少人都興奮了起來。
扶道山人簡直樂不可支,好歹也三百年沒回來了,如今一回來就讓所有人刮目相看的感覺,真是棒啊!
他裝模作樣地走上前來,擺了擺手,咳嗽兩聲。
“嗯哼嗯哼!”
整個廣場上有一瞬間的安靜,接著便是震天的歡呼!
“差點沒認出來,這不是師伯祖嗎!“
“師伯祖回來了!”
“太感動了,看樣子掌門可以放我們一條生路了!”
“有生之年竟能……”
……
聽聽,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
扶道山人簡直氣急,生怕這一群王八蛋再喊出什麼不得了的消息來。
他偷眼一看見愁,便瞧見見愁臉上的表情仿佛開了一道縫,嚇得連忙將手抬起來,朝下麵一壓,扯著嗓子大聲開口子:“才三百年不見,就認不出山人了不成?!看看你們,像什麼樣子?不就是山人收了個大師姐嗎?至於這麼激動嗎?沒見過女修是不是!”
下頭所有人都聽出扶道山人訓斥的意思來,可是……
真的好委屈啊!
人群之中大家麵麵相覷,也不知是哪個混小子膽子大,竟然咕噥了一句:“我在崖山這麼多年,真的沒見過女修嘛!”
“哈哈哈……”
下麵頓時笑成一片。
扶道山人一看見愁表情,就知道——
完了。
他隻能破罐子破摔了,手一指見愁,道:“好了,好了,都彆吵吵了!從今天開始,我崖山便是一個有女弟子的門派了!”
下麵頓時一片歡呼。
扶道山人頓了頓,續道:“她,便是山人新收的弟子,行一,名見愁!”
話音一落,所有人便仿佛約好了一般,兩手抱拳在身前,朝著崖山道上站著的見愁一拜,聲震雲霄。
“拜見見愁師伯!”
大家真是好熱情的樣子。
見愁唇邊掛了一分微笑,便待還禮,可隻在那一刹,她忽然有點蒙。
見愁……
師伯?!
她怔然好半晌,憤怒地轉過頭去:“師父……”
“回頭跟你解釋!”扶道山人悄悄遮住自己的臉,壓低了聲音,“先還禮!”
他說著,連忙給見愁遞眼色,示意見愁看下麵。
崖山道下,所有人躬身朝下。
這時候,天色已經漸漸暗下來,西邊的一片赤色仿佛從地底升起,落在所有人的身上。
見愁有種衝過去把扶道山人摁住狂揍一頓的衝動。
不過關鍵時刻,她還是很能撐得起場麵的。
嘴角上彎三分,見愁十分有禮地朝下一拜:“諸位師、師侄,見愁有禮了。”
“好了好了,都彆客氣了,起來起來!”
扶道山人知道見愁不自在,連忙上來揮了揮手。
所有人這才陸陸續續收了禮,起身來。
隻是他們都很奇怪地站在原地,沒走。
見愁並未注意到這一幕,她回轉頭去,露出純善的笑意,淡淡看著扶道山人:“師父,你好像還有好多事情沒告訴徒兒。”
“啊,很多嗎?有嗎?你又瞎說了!怎麼可以欺負老人家呢?”扶道山人一拍自己後腦勺,眼珠子骨碌碌亂轉,“哎喲,山人我忽然想起,三百年前我在山下種的人參,這時候怕該熟了!不說了,我要下去采摘了!那什麼,崖山的事情,自有你師弟們給你介紹!”
說著,他拔腿就跑,抱著大白鵝,速度可快可快了。
一邊跑,他還一邊大喊:“老三,啊不對,老四,剩下的就交給你了!給老子趕緊地!”
話音落地時,人已化作一道殘影,消失不見。
見愁愕然不已。
她還沒來得及追上去,便忽然瞧見,一道雪白的影子,披著這落日下的萬丈霞光,從下方騰空而起,飄飄然落在了自己的麵前。
來人英俊瀟灑,玉樹臨風,負手而立,麵帶微笑,朝著見愁一欠身,風度翩翩。
“山人座下四弟子沈咎,拜見見愁大師姐。”
聲音輕柔和緩,如琴音淙淙。
沈咎慢慢直起身來,直視見愁,十分和善,近乎深情地注視著她:“不知,大師姐可有道侶?”
見愁:“……”
十九洲的修士,都這麼直接的嗎?!!
她還沒有回答,下麵一直聚集著沒走的崖山弟子們,立時群情激憤起來。
“作弊!”
“沈師伯好不要臉!”
“太過分了!”
“怎麼可以這樣?”
“明明說好了有師姐咱們一起追的!他居然作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