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眉心那一道青蓮靈火留下的豎痕,在這個過程之中逐漸變深。
終於,在以五馬分屍之刑處決了當初犯上作亂的謝家家主之後,張湯看見眼前出現了九級新的台階。
一道大門,便在眼前。
他走了過去,一步一步,穩而淡。
“吱呀。”
大門被他輕輕推開。
雪白的亮光,終於重新進入了他的眼底。
張湯睜開了眼睛,眼前依舊是方才的冰天雪地,口中還有殘餘的苦澀之味……
西門綠歪著頭,近乎驚異地看著他,仿佛想要推測一下他的本質。
“有殺之因……這果也是殺,也是奇……這一關,你過了。”
張湯雖不明白他到底是什麼意思,卻也並不多問。
之前被一點火光灼出的一片平湖,此刻重新凍結成了冰麵,張湯微微點了點頭,便邁著不緊不慢的步伐,朝著前方而去。
石盤上,正西方的這一道紅光,終於脫出了原地打轉的困境,成為了第一道朝前而去的光。
很快,他便走到了儘頭的山壁下,抬眼望去,一隻晶瑩的玉盞,主動飛到了他的手中。
張湯接過,一飲而儘。
背後,西門綠近乎玩味地盯著張湯的背影。
他手指落到自己的下巴上,似乎就要思考什麼,然而,他忽然之間,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胸口……
一道透明的斧影,突兀地出現在了他的胸膛!
正南方。
說來也怪,孟西洲那魚竿一甩,吊鉤便從高高的地方,劃過一道巨大的弧線,在撞到巨大的冰麵上那一刹那,竟然視若無物!
吊鉤一下穿透了冰麵,準確地勾到了樹上的青杏!
啪!
青杏終於被勾起!
孟西洲魚竿一甩,便控製著吊鉤重新甩了起來,將青杏送出了冰麵!
他毫不猶豫跳起來接過,在西門綠的打量之中,一口咬了下去!
然而,就在那一瞬間——
眼前,西門綠的表情一下變化了。
他戴著滑稽的綠帽子,僵硬地低下頭去,看自己胸前的巨大破口……
這是……
東南方。
一柄劍,忽然穿胸而過。
顧青眉詫異地抬起頭來,看著站在自己麵前的人,一時之間,她竟然難以看清對方逆光的麵龐!
到底,是什麼表情?
是微笑,還是漠然?
為什麼……
顧青眉竟然不明白起來。
為什麼要這樣做?
“謝師兄……”她的聲音很沙啞,艱澀。
“今生我負你。若有來世,你儘可找我索命。”
淡漠的聲音,仿佛他整個人一樣,什麼感情也沒有,甚至顯得機械而僵硬。
來世?
顧青眉心痛如絞。
十九洲的凡俗修士,哪裡有什麼來世?
自打六百年前極域一戰後,九頭鳥亡於鬼門,西域密宗強改九頭江源,十九洲的修士們,便喪失了進入輪回的資格。
她癡癡地望著他:“為什麼……”
謝不臣注視著她,又仿佛是在看著另一個人。
他緩緩地收劍,劍上的鮮血落地。
這一柄劍,顧青眉看著好眼熟。
不就是謝不臣掛在牆上的那一柄嗎?
隨著劍身的抽離,更多的鮮血,從顧青眉的身體裡湧了出來,也將劍刃上一寸一寸打磨精致的花紋染紅。
那一瞬,顧青眉看清了。
劍刃上,刻著簡單的三個篆字,似是謝不臣親手所鑄——
七分魄。
此劍,七分魄。
顧青眉的眼前,漸漸黑了下來。
可轉瞬,又一下亮了起來。
眨了眨眼,身上的劇痛,仿佛隻是一場夢。
她恍惚了許久,抬手一摸,臉頰居然有淚痕——
西門綠就在前麵看著她,歪著頭笑。
幻境?
在反應過來的那一瞬間,顧青眉終於出離了憤怒,竟然失去理智,惱羞成怒之下,竟然一劍朝著西門綠劈去!
西門綠嘻嘻一笑,並不當顧青眉的攻擊是一回事,直接兩手抬起,就要一架——
一道巨大的孔洞,一下穿過了他的胸前……
西門綠詫異地低頭看著。
顧青眉的一劍終於劈來,卻沒能劈中西門綠。
因為此時此刻,他已然消散成一道模糊的影子!
正東方。
西門綠輕輕“咦”了一聲,看著倒在地上的見愁。
此刻,見愁的身體,竟然漸漸漂浮了起來!
見愁腦海之中的世界,依舊是那樣一片的蒼茫!
迎麵而來的河水,仿佛傾了整座天河!
巨斧一擊,便是驚天動地!
凶焰滔天的斧影一出,周遭所有的惡鬼,仿佛都開始顫抖……
轟然的水聲一下近了。
這悍然而出的一斧頭,竟然一下將整條大河劈成兩半!
然而……
水無定形!
在一斧頭劈開河水之後,原本的一條大河分成了兩路,卻像是有生命一般,掙紮了起來,詭異至極,在經過了巨大的斧影之後,原本的兩道河流,竟然又重新聚合在了一起!
斧影,仿佛江心之中的一座孤島,縱使能一時分開水流,卻不能分開永久!
轟!
大河重新彙合的聲音,震天撼地!
見愁就持斧立在河水奔湧的正前方!
根本來不及躲開!
猛烈的浪頭,一下淹沒了持斧的身影。
見愁的意識,霎時從原地脫開了……
她仿佛飄散到了半空,就在這一條奔流的大河上空,俯視著整個隻見修士鮮血的戰場!
持斧的那個,並不是她。
那是一道魁梧而告狀的身影,遒勁的肌肉讓他看上去如同上古武神,巨大的斧頭還保持著揮出時候的姿勢!
斧頭的脊背上,一顆黑白色珠子,在河流巨浪衝來的瞬間,被擊飛了出去,混雜在流水之中,消失不見。
那一道偉岸的身影,終於被浩瀚的河水淹沒……
一道天河,鋪了開去,蔓延到整個戰場上……
所有的惡鬼,沐浴在這一條河裡,仿佛得到了更大的力量,仰天狂呼起來!
而所有的修士,在這一道天河洗刷過去之後,都仿佛遭受了剔肉之刑……
河水過處,一條條鮮活的生命被帶走,修士們身上的血肉仿佛都消融在了河水之中,待得河水流過荒原之後,便隻有一具具森白的屍骨,靜靜地、僵硬地佇立在河水之中。
一場大戰,便這樣結束了。
隻有少數的人存活了下來,懸崖的高處,一個人影也看不到,前麵懸浮著幾道身影……
見愁虛空之中的目光,終於朝著河水的來處看去。
那是一條奔流在荒原之中的長河,河邊,一塊巨大的石碑佇立了亙古。
——黃泉。
浩浩的黃泉之水中,殘缺了一顆珠子的斧頭,慢慢發出了光芒,從那白骨屍身的手中飛起,脫離了渾濁的黃泉之水,竟然朝著遠處陰沉的高空,飛去!
它衝破了漫無邊際的壓抑,也衝破了百鬼呼號的禁地,終於衝入了無垠的藍天!
它脫離了黑暗的時間,由東而西,越過莽莽群山,經過奔流的九頭江,終於來到了九頭江支流的附近。
一座群山環抱的盆地,已近在眼前。
鬼斧的光芒並不強烈,然而在接近盆地的時候,那盆地之中陡然炸開了萬千的光華,訇然中開!
巨大的石柱衝天而起,一座石宮已然打開!
鬼斧速度不減分毫,直直朝著那石宮之中撞去!
一圈漣漪,陡然泛開。
無儘的冰川雪原,終於出現在了眼前。
崖山武庫!
鬼斧像是終於失去了所有的力氣,在進入這一片冰原之後,便直直朝下墜落,砸入了亙古的冰雪之中,陷入了長達六百年的沉睡。
直到……
一名魂魄殘缺的崖山門下,來到這裡,將同樣殘缺的它——
喚醒。
見愁的眼睛,一下睜開了!
手中握著的鬼斧,有一種溫暖的感覺。
她五指鬆了鬆,又重新緊了緊。
懸浮在半空之中的身體,慢慢直了起來。
抬眼望去,遠處便是那高高的山崖,又如天柱一般。
然而,落入見愁的眼底,也不過就是一些虛無的畫麵罷了……
她看的,似乎是花褪殘紅這一關,又似乎是自己方才所見,那慘烈又壯闊的戰場!
嗡……
鬼斧之上,猛然傳來了一股極其強烈的心神相連之感。
戰意!
複蘇的戰意!
見愁用一種極其緩慢的速度,將鬼斧抬起,凝滯的速度,卻有磅礴到令人咋舌的恐怖力量!
前方的西門綠,瞳孔劇縮,他幾乎是下意識地直接轉身就要跑開!
然而——
遲了!
就在他轉身,剛剛出去三尺的一瞬間,一道斧影,從背後席卷而來,穿透了他整個身體,悍然的力道,立刻將他身體裡所有的靈氣都打散,再也無法重聚……
怎麼……可能……
在這花褪殘紅一關裡,他本是無敵啊!
不……
綠色的身影,終於漸漸消散。
西門綠的最後一眼,唯一看到的,是忽然出現在正前方很遠很遠處的見愁。
在那一斧辟出之後,她的身影,仿佛瞬移一樣,站到了懸崖前麵。
她麵前,兩隻晶瑩的杯盞懸浮,緩緩朝她飛去。
一個想法,忽然從西門綠的腦海裡出現。
原來,老祖在這一關設定的,是殺死他,便能得到全部的獎勵啊……
他,已經……
死了?
最後的意識,終於消散。
天地間,一片的平靜。
見愁仿佛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也或許是根本不在意,抬首望著那兩盞冰藤玉沁。
這一關,結束了。
又似乎,隻是一個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