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啊!”
有興奮的人忍不住歡呼起來,直接從接天台上飛身而下。
一天的戰鬥,越是到了後麵,越是難以支撐,而夜晚便是他們難得的恢複時間!
一時之間,隻見無數的人影,在夕陽最後一道的豔影裡飛身而下,投向各處!
也許是去看朋友,也許是回歸師門,也許是獨自找一個人去修煉……
之前所有還聚在山腳下圍觀之人,也都朝著各方消失,眨眼便冷清了下來。
見愁就站在接天台上,看紅日墜海,斜月漸掛梢頭。
“啪嗒,啪嗒。”
有輕微的腳步聲,並未有半點遮掩,從遠處的林間傳來,見愁一下看了過去。
一身玄黑色的衣袍,暗金色的圖紋,在這一片晝夜交織的黑暗間,有些看不清晰。
曲正風的身影,像是從濃黑的陰影之中分離出來,再重新聚攏成一個人。
若他掩飾掉自己的腳步聲,見愁勢必不能發現他。
一步兩步……
很快,曲正風便來到了這一座接天台下,抬首望著見愁的身影,微微一笑:“小師妹如今獨占鼇頭,可登踏天而去登一人台矣,恭喜了。”
獨占鼇頭?
見愁並不知道這其中的根由,隻以為曲正風這一句話裡帶著無邊的諷刺,也沒回他,隻直接飛身扶風而下,衣袂飄搖。
“咻”地一聲,小貂不知從何處竄出,在這一瞬間,落到了見愁的肩膀上。
見愁落地,倒也不怎麼驚訝,看著爪子裡抱了幾顆鬆子的小貂,隻以為它又開啟了自己另一種“貂格”,並不在意。
目光落到她身前的曲正風身上,見愁躬身一禮:“拜見曲師兄,不過並無什麼值得恭喜的地方吧?”
“與謝小郎君一戰後,智林叟新排了一版《一人台手劄》,你名列第一。”
曲正風口氣淡淡,將這事實告訴了見愁。
見愁驚訝:“第一?”
這老頭……
該不會真的應了此前錢缺罵的那一句“智障”吧?
她原本笑一聲,並不很在意,可下一刻,她便像是想到了什麼,原本些微的笑意,漸漸沉了下去,消失不見。
見她這般臉色,曲正風便知她心思靈活,已經猜到了。
排名第一,哪裡是那麼容易的事情?
真不知道這一次是他坑了智林叟,還是智林叟為他所坑?
想來,一半對一半吧。
成名早也不算壞事。
曲正風並不很在意,也半點沒有要指點一下接下來的麻煩應該怎麼解決的問題,隻道:“小師妹似乎快結丹了。”
快?
見愁也不清楚到底是還是不是。
隻是……
她也不過是在方才修煉的時候,才感覺到了那種隱隱約約的屏障所在,至於就快要結丹?
見愁搖了搖頭:“似乎總差了一點,大概缺臨門的一腳。”
至於這一腳什麼時候到來,天知道。
目光在見愁臉容上逡巡了一圈,曲正風似乎想要開口說什麼,最終又奇異地停了下來。
見愁卻像是看出他在想什麼:“黑風紋骨我已經完成,骨骼有七成半刻上了黑風圖紋。不知,曲師兄紋骨幾何?”
同是人器修煉之法,同是在黑風洞修煉,甚至同是在那一千三百尺處止步,曲正風又完成了多少?
這一句問話,著實帶了一點挑釁的味道。
曲正風扯開了唇角,眯起了眼睛,微微笑一聲:“小師妹可知,下一刻我可能擰斷你脖子?”
“當初我拜師父為師時,問師父鬥盤幾何,師父說一丈多一寸時,與大師兄你此刻的神態一般無二。”
見愁平靜至極,望著曲正風。
“……”
這一刻,曲正風怔然了,隨即卻是難以抑製地仰頭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原來在小師妹心目中,我與師父那老糊塗才是一掛啊……”
差不多吧。
反正都不很靠譜的樣子。
見愁心裡已經肯定曲正風在人器第五層上的完成度絕對沒有自己高了,這讓她的心情多少舒暢了一些。
好半天,曲正風才笑完。
待他停了一些,見愁才問:“有一件事,這幾日以來一直不得師兄蹤跡,所以不曾詢問,如今既然見到師兄,便請師兄為我解惑。”
“你要問謝不臣?”
曲正風微微挑眉,隻一看見愁表情,就知道她要問什麼了。
見愁眼底一片的波瀾不驚,對謝不臣猜到這件事一點也不驚訝。
“聽聞他此刻被困青峰庵隱界,不知師兄到底如何處理?”
留了謝不臣一條命興許是真的,隻是天知道以後如何?
曲正風眯著眼睛瞧她,看著她白皙的脖子,開始思考真的擰斷她脖子的可能性。
小師妹一點都不可愛,師父收她有何用?
麵對著見愁這平靜的目光,曲正風也無比平靜地回了一句:“死不了,一時半會兒也出不來。我隻好奇,我提崖山大師姐,他從未提過你名字,似乎癡迷修煉,根本不聞外事。看來,他果真與小師妹有不淺的瓜葛了。”
這不是曲正風第一次懷疑了。
見愁一時沉默,沒有說話。
月兒圓圓。
跨越茫茫的西海,人間孤島之上,早已經夜色深深。
青峰庵隱界裡,那一片巨大的戈壁山石之下,空曠又寂寥的風,從每一塊山石上吹過。
黃沙漫漫。
“轟隆。”
那不知道靜止了多久的巨大石塊,忽然顫動了一下,像是那山石之下,有什麼東西動了一下。
這是破碎的隱界,危險的隱界,也是遼闊的隱界。
自成一個空間,自成一個世界。
隻有天地間的法則,與外界一般。
一縷又一縷的靈氣,遊弋在巨大有破碎的棋盤上,遊弋在曠野山林之間,遊弋在那一片一片浩瀚的虛空裡……在中心戈壁處那山石震動的一刹那,所有遊弋的靈氣,都仿佛被什麼吸引住了,為之一頓。
隨後,恢弘的奇景,便在這空無一人的隱界之中展開!
靈氣一頓之後,竟然像是受到了什麼的吸引,輕輕顫動,而後猛然調轉了原本的遊弋方向,混雜在一道一道的風裡,像是一顆有一顆流星劃過的尾焰,璀璨無比!
一道又一道發光的靈氣,從青峰庵隱界各處,從四麵八方,全數朝著山石之下彙聚!
它們竭力地鑽過了山石的每一個孔隙,如同百川歸海一般,朝著那被壓在暗無天日之中的乾枯身體,奔流而去!
嘩啦啦……
明明是一片黃沙,明明是一片戈壁,乾涸得生不出一片綠草。
可空氣中,卻偏偏有了水流的聲音。
靈氣如實質,彙聚成長河,全數朝著那山石衝刷!
一點一點的璀璨的星塵,在山石的孔隙之中閃爍。
狂風湧來,被掩埋在黃沙之下的一角染血的衣袖,再次露了出來,縱使塵土沾滿,也無法掩去那五根手指透出的書卷雅氣。
枯瘦的五根手指,已經有如枯枝。
此刻狂風吹來,靈氣湧來,便忽然又動了那麼一動。
一座三丈方圓的巨大鬥盤,在這一刻,終於貫穿了碎裂山石的阻擋,在這空無一人的隱界之中,緩緩旋轉。
天元處的星塵,不斷地增加,銀光璀璨到了極致之時,便忽然出現那麼一點點隱約的金色……
青峰庵隱界大門外。
半圓的平台上,趙卓轉過了身去,便要禦劍而起,卻忽然感覺到了一種奇異的波動。
然而,在他轉身朝著隱界緊閉的大門之內看去的時候,又全無蹤跡。
來到人間孤島這幾日,他已經試過了無數的辦法,卻迫於隱界被破壞太嚴重,已經無法承受高階修士的威壓,至少元嬰期的修士無法進入了。
消息已經通報給吳端師弟,趙卓想,他也應該回去了。
眼底一抹疑惑,終究還是被趙卓壓了下去。
他直接化身一道流光,衝出了隱界。
一片璀璨的星空,赫然出現在眼前。
七八個星天外,兩三點雨山前。
俗世也美得驚人嗬。
趙卓長長地歎息了一聲,回望這輪回尚存的俗世一眼,終於重新投入了茫茫大海,消失不見。
夜色越發深沉。
俗世中,千門萬戶緊閉。
大夏都城,更是一片的肅然,廷尉衙門,詔獄之外,十餘名老百姓伏地跪拜,慟哭哀求:“冤枉啊,張大人冤枉啊……老天爺,求求你睜睜眼,為何不給他一條生路!”
……
衙門外,重甲在身的兵士們,一臉冷肅,甚至對這些苦苦哀求的言辭嗤之以鼻。
酷吏張湯,明日處斬,乃是大快人心之事,也隻有這些愚民,才會以為他做了那麼一點點事,便是好官了。
自古,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更何況,還是張湯?
小小的一方窗,將皎潔的月色投落。
一身厚重的官袍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沾血囚服。
張湯就枯坐在這狹窄的詔獄之中,坐在他折磨過無數犯人的地方,赤著的雙腳已經被沉重的鐵鏈磨出了重重恐怖的血痕,脖子上的枷鎖更沉重得讓他難以抬起頭來。
可他依舊僵硬著脖子,在這牢獄之中坐得挺直。
抬目望向窗外,對明日來的死亡,張湯全無畏懼。
那一聲一聲的哀求,也傳入了他的耳中,可無法讓他心底的死水有半分波動。
眉心一道深深的豎痕,為此刻的他,增添了一種凜然難犯的威嚴。
他死,朝野上下,一片歡呼。
便是大夏無數的百姓,也拍手稱快。
待得這一輪月落下,新的朝陽從東方升起,他的人頭,也將伴著濺出的三尺血,滾落在斷頭台上。
秋意深深。
明日,一切便要結束。
張湯緩緩地垂眸,將雙眼閉上。
而對十九洲中域左三千的修士而言,卻恨不得今夜再長一些,明日來得再遲一些。
天一亮,鐘聲一響,便又是新一輪更殘酷的戰鬥。
百二接天台下,見愁站在原本自己的那一座下麵,對麵便是曲正風。
她已經沉默了良久,隻道一句:“仇人。”
沒有回答,沒有確認,卻也沒有否認,隻道一聲:仇人。
曲正風忽然搖頭笑了起來,轉身就要離去。
與見愁大師姐說話,總是這般有意思又沒意思。
見愁望著他昂藏的背影,站在原地沒動,想起自己《人器》第五層的修為,想起曾經在還鞘頂上那一場爭鬥……
一種強烈的戰意,忽然在她心緒之中湧動。
那一刻,見愁忽然朗聲開口:“小會之後,曲師兄可願與我一戰?”
腳步頓住。
曲正風似乎想要回頭,卻又沒有,隻側頭看了一眼周圍濃重的黑暗,看了昆吾那月色下巍峨的影子,語氣裡,帶著一種說不出的淡漠。
“願。”
隻有一個字,願!
說完,曲正風抬步而去,很快消失在了見愁的視野之中。
一陣風吹來,再沒有半點蹤跡。
見愁站在原地,細細思索著這一個“願”字,卻隱約覺出一種很奇怪的味道來,可到底是什麼,她也說不清。
回首望著高懸於地麵之上三十丈的接天台,月光照下,下方也有濃重的陰影。
還有幾個時辰才天亮,她卻一點也不想離開。
明天,她會遇到怎樣的對手呢?
見愁不知。
來者皆吾敵,一力戰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