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把酒對弈(2 / 2)

我不成仙 時鏡 19457 字 10個月前

&nb在這樣的一輪月下,她曾為他忽然來的低低一句“何堪攬月青天上”而怔忡,也曾與他兩人奔襲在深巷之中,躲避著追殺而來的仇人,曾攜手在這曉月之下,去到陌生的小村莊,隱姓埋名,彼時他還叫謝無名,後來改名不臣改字無名。

&nb也是在這樣的一輪月下,死而複生的她,帶著扶道山人回了依稀如故的村屋,在針線簍中看見了她那未出世孩子的銀鎖。

&nb“嗡……”

&nb琴弦震動,霎時有淙淙的琴音流出。

&nb見愁深陷於思緒之中,想著如今站在謝不臣曾修道兩年的昆吾地界上,卻不得仇人相見可拔劍相向,竟也覺出一種諷刺來。

&nb那琴音入了她耳中,流淌到她心裡,隻帶著一種難言的平和之意。

&nb這是很簡單的琴音,甚至聽不出是什麼曲子來,似乎隻是信手一拂,隨便出來試音的調子。

&nb然而,越是隨心,越是自然。

&nb見愁腦海之中翻湧的思緒,沒有平息,隻循著這琴音而去。

&nb溪水在她腳邊,漸漸變得寬闊了那麼一些,淌過長滿了青苔的山石,終於彙入了前麵忽然出現在見愁視野之中的湖泊。

&nb一片茂密的森林陰影,環繞著中間那平滑如鏡的湖泊。

&nb幾乎不起半點波紋的水麵上,倒映著天上那一輪霜月的影子。

&nb湖邊有一條木頭棧道,朝內延伸出幾丈,瞧著有些古舊。

&nb一道素白的身影,便在湖心這木道的儘頭,麵前有一張木台,上頭擺了一樽酒,她雙膝之上擺著一把新製的木琴,正輕輕用手指撥動才上的琴弦,帶幾分漫不經心的味道。

&nb見愁慢慢從林間的陰影之中走出,來到了湖泊之畔。

&nb琴音一下止住,像是主人察覺到了有人的到來。

&nb陸香冷側過眼眸來,朝左邊一望,果然瞧見了一身月白長袍的身影,不過在認清她身份的時候,也有幾分詫異。

&nb一時靜默。

&nb“星夜難眠,見著外麵有人追逐,還以為出了什麼大事,所以順路下來走走,沒想到有陸道友雅興飲酒撫琴,所以循聲而來。”

&nb見愁慢慢地走上了棧道,一舉一動倒是極為自然。

&nb“昔日得陸道友贈碗一隻,沒料想今夜又偶遇一番,見陸道友獨自飲酒,不知是否又能討上一盞佳釀來飲?”

&nb陸香冷之前遠遠見過見愁一眼,如今切切實實看她走到自己麵前,果真還是昔日在白石山上所見的那一名女修,心底頓生出一種奇妙的感覺來。

&nb“原來是見愁道友。”

&nb“星夜前來,隻怕是攪擾了陸道友的雅興,不過故人相見……”見愁微微一笑,“久仰,久違。”

&nb久仰。

&nb久違。

&nb陸香冷微微一怔,隻覺得此四字頗妙,有幾許值得玩味之處。

&nb她那纏著黑氣的手指,壓在琴弦之上,一片靜默無聲後,亦笑:“是久仰,是久違。美酒佳釀雖無,卻有清泉幾盞,見愁道友如不嫌棄,或可一敘。”

&nb“如此,卻之不恭。”

&nb見愁於是走上來。

&nb陸香冷將那未完成的木琴放到了身側,取出另一隻酒盞來,手指一按,便有一長頸酒壺出現在她手下,一傾,便有汨汨瓊漿墜落,注入酒盞之中。

&nb見愁順勢落座在陸香冷對麵,定睛一看,才發現這兩邊放著酒盞的木台,竟然是一座棋台,上麵還錯落著不少黑白二子,拚成一局珍瓏殘局。

&nb一時之間,見愁頗感興趣。

&nb“不知這又是哪一位高士所留……”

&nb一口道出“高士所留”,卻不言是陸香冷所留,隻因為見愁一眼便判斷出陸香冷才來不久,也沒有落棋的時間,所以連詢問是否是陸香冷留下的棋局都審了。

&nb觀察力和下意識的思考,讓她的判斷與言語有彆於庸人。

&nb眉似罥煙微蹙,陸香冷整個人在月下仿如透明。

&nb她看了見愁一眼,微微笑道:“我來時便有,也未損壞此一局,隻是做了一回俗人,將棋台作了酒台。”

&nb“如此卻是有些浪費了……”

&nb見愁的目光,從這棋盤的一子一目之中劃過。

&nb這棋盤與俗世間棋盤毫無差彆,一枚一枚的棋子,材質都為石質,伸手輕輕一觸,粒粒圓潤。

&nb陸香冷道:“這棋子乃是湖底的黑白石頭,被人隨手抓起,輕輕磋磨,便成這一顆顆圓潤的棋子,黑白棋子之間,顏色其實有隱約的不同。這一位執棋者,也似隨性之人。”

&nb見愁聞言,望著這棋盤,搖了搖頭。

&nb她琴棋書畫不精通,卻有耳濡目染,也曾看過不少的琴譜棋譜,瞧過不少珍瓏棋局。

&nb眼下的這一盤棋,黑白兩子都是同一個棋路,明顯是一人的手筆,估計是自己跟自己下。

&nb隻是執棋者思維縝密,考慮周全,每落下一子,都算下很多步來,以至於眼前這一盤棋,竟像是怎麼下怎麼和的一盤死局。

&nb黑白相戰,步步殺機。

&nb可這殺機,都是同一執棋者所留。

&nb隨性?

&nb當然不是了。

&nb見愁搖頭,引起了陸香冷的疑惑,她低頭一看,一下也明白了她搖頭的原因。

&nb“竟是我沒想到了。”

&nb約莫是人之將死,所以也懶得去思考那麼多了。

&nb陸香冷莫名地一笑。

&nb見愁見了,手指敲在這木棋盤邊緣,盤算著一黑一白的走勢,隻覺得心意浮躁,攪在這一局的殺意之中。

&nb“陸道友可也會下棋?”

&nb陸香冷一下抬頭看她。

&nb兩人目光對視,於是她一下明白了過來,隻抬手輕輕朝湖水之中一指,便有一枚白色的石頭沾著潤濕的湖水,落到了她掌心之中,輕輕一捏,便成了一顆圓潤的白子。

&nb“略會一些,不過……”

&nb“也沒人知道是咱們乾的。”

&nb見愁自然知道陸香冷在想什麼,畢竟亂動旁人的棋局似乎不大禮貌,不過……

&nb“反正原來這一盤棋,下到最後不過是自己跟自己下,又怎會分出勝負?人怎能戰勝自己?還不如,將這一局棋給旁人下了。陸道友若是擔心,回頭複盤便好。”

&nb陸香冷有些驚異,亦有幾分愕然。

&nb見愁也從湖底挑了幾顆石子上來,見她這般望著自己,隱約猜到她在想什麼,便道:“看上去我不像是這樣的人?”

&nb“……見愁道友比旁人來得灑脫隨性。”

&nb陸香冷眼底浮出隱約的微光,唇邊的笑容裡,卻帶著一種難言的感慨。

&nb她本忘了,眼前這一位乃是崖山的大師姐,縱情而行,率性而為,再合適不過。

&nb“如此,你我便就著這一局,過上兩手吧。”

&nb見愁執黑,在如今的棋盤上,正好先行。

&nb於是,她當先落下了一子。

&nb陸香冷思索片刻,亦落了子。

&nb製了一半的木琴,再無人理會。

&nb這一盤殘棋,從月東升,下到月西沉。

&nb一手,又一手。

&nb原來留下棋局的也不知是何人,思慮之周全,簡直超乎想象,隻有下起來的時候,才知原來看似閒筆的一顆棋子,可能會有不同的作用。

&nb隻是不管是見愁還是陸香冷,都非這原來的執棋者,也就不知她們落子時賦予這些閒棋的作用,是否是原主的用意了。

&nb“……罷了,我棋力不濟,白白廢了原先一盤好局……”

&nb一顆白子已在指尖,卻怎麼也落不下去了。

&nb陸香冷微微一歎,終於一收手,將棋子放在了棋台旁側。

&nb見愁左手手心裡還握著幾枚黑子,正用右手指尖的黑子輕輕敲擊,似有幾分百無聊賴。

&nb她聽得陸香冷此一句,隻道:“執棋的原主,走的是縝密周全、一擊必殺的棋路,陸道友卻是心有善念,每每到了可下狠手的關頭,卻會因一時的軟弱失去先機。雖然……在這一局中,你並沒有什麼先機可言。”

&nb因為先機都在見愁這邊。

&nb這一番話,著實不算是客氣,甚至帶著一種辛辣之感。

&nb陸香冷聽得一怔,過了好半晌才反應過來,失笑道:“見愁道友說得極是。”

&nb隻是……

&nb她觀見愁此盤的棋路,竟與那下棋的原主相差無幾,該吃她棋子的時候,毫不留情,能吃多少是多少,絕沒有半點的猶豫。

&nb隻這一份果斷剛毅的心性,已不知勝過陸香冷所識所謂“豪傑修士”幾倍。

&nb見愁也知道這一盤的勝負如何了,倒也沒在意,將手中棋子重新投入了湖中,笑著道:“下棋時候太狠太直,刀刀見血,真怕陸道友此刻與我翻臉。”

&nb陸香冷依舊失笑:“見愁道友是可引為知己之人。”

&nb可引為知己。

&nb藥女陸香冷,原本也不是個心氣兒低的人,能說出這一句“可引為知己”,若叫旁人聽了,隻怕都要大駭一會兒的。

&nb“那看來,你我算是有緣了。”

&nb見愁將之前放在棋台旁的那一盞酒端了起來,輕輕一嗅,沒有半點酒味,便知的的確確不是什麼美酒,竟直接將手一翻,乾脆將這瓊漿倒進了湖水之中。

&nb陸香冷頓時驚訝。

&nb“見愁道友這是……”

&nb見愁也不解釋,又一伸手,把陸香冷麵前的酒盞也端了過來,倒入了湖水之中。

&nb“昔日白石山上,曾得香冷道友贈小貂一碗,有飲水之恩。今日手談一局,也算神交,香冷道友有仙人之姿,這區區山泉瓊漿,也不是什麼稀罕物,如何能配仙子?”

&nb“……”

&nb陸香冷無言。

&nb她未告訴見愁,這斟上的兩盞瓊漿,乃是地底靈河之中的水精流冰所製,有解毒醒神之功效,於普通修士而言,亦是難得一見。

&nb不過見見愁已經倒掉了,她也並未多言,隻一歎:“仙子不敢當,香冷隻願自己俗人一介。”

&nb將死之人,這水精流冰也不能解她地蠍之毒,無非最後掙紮一番,延緩個幾日罷了。

&nb如今見愁倒掉,倒也乾淨。

&nb見愁將空空如也的酒盞並到一起,露出一個帶著幾分明朗的笑容來。

&nb手一翻,一隻杯盞,霎時出現在她手中。

&nb那杯盞之上,盤旋著古拙的花紋,鐫刻著上古的文字,盞中有玉液冰寒,一層薄薄的寒氣籠罩在水麵之上,被天上將沉之月一照,頓時有一種迷離如霧的美感。

&nb一種清寒之感,伴隨此杯盞一出,頓時溢出,蔓延到整個湖泊!

&nb霎時間,連整片湖泊表麵都結了一層薄冰!

&nb陸香冷放在棋台上的手指,頓時僵硬。

&nb她愣住了。

&nb見愁卻沒有,隻心裡嘀咕出了殺紅小界,這一盞冰藤玉沁的威力,似乎比自己想象之中的要大很多。

&nb她手一傾杯,將盞中冰藤玉沁倒入了略小的兩隻酒盞之中,隻一擺手。

&nb“月下有美人,你我皆英豪。此時此地,又怎能沒有真正的玉液瓊漿?還請香冷道友,滿飲此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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