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題的關鍵,就是誰會出戰誰了!
扶道山人之前說的的確沒錯:這會是一場看仇恨的比鬥!
見愁的目光,不由得從下方六個人的身影上掃過去。
他們可以選擇出戰對方,對方同樣也有資格選擇挑戰他們。
許藍兒一身水藍色紗衣的身影,就靜立在下方。
陸香冷說他們遇到了許藍兒,想必那一場惡戰裡,聶小晚與張遂都吃了大虧。
這的確是一個有仇報仇的好機會……
許藍兒這等卑劣的品格,又憑什麼有資格通關?
顧青眉已經被掃蕩出局,下一個麼……
見愁的眼眸微眯,許藍兒正好看過來,在瞧見見愁眼神這一刹那,她陡然心底發寒!
這一場“到了戰”,怕是不能善了了!
場中,暗流洶湧。
扶道山人就喜歡看這些人掐得你死我活。
他喜得又啃了半根雞腿,直接道:“現在你們各自有一個時辰的時間療傷修整,可離開接天台,都抓緊時間吧。一個時辰後,鐘聲為令,開到了戰!”
眾人儘數拱手,算是明白。
見愁亦打算盤坐下來,進行一番修整。
鬼斧之上出現了一枚新的道印,她還沒來得及研究。
不過這眾目睽睽之下……
“見愁丫頭,見愁丫頭!”
興奮的聲音一下從前方響起。
見愁抬起頭來,便瞧見扶道山人踏空而來,手裡握著一隻油肥的雞腿,直接揮了揮手:“下來。”
說完,他朝著下方沉落。
見愁有些詫異。
左三千小會開始這麼久,扶道山人基本都沒找過自己,如今這是?
她思索一番,隻覺得怕與今日迷霧天之試有些關係。
當下,她直接踩著鬼斧,亦從三百丈高處投向了遠處的山林之中。
***
人間孤島,亂葬崗。
初升的朝陽,從一座一座淒冷的墳頭之上緩緩出現,穿行於墳間的野狗有的直接在裹屍的草席上睡下,整個亂葬崗上,顯得冷冷清清。
穿著淺淺艾青色古舊長袍的男子,依舊靠坐在墓碑前。
一頭原本灰白的頭發,在陽光照落的時候,隱隱從發根處開始漸漸地染上一層墨色。
他麵前展開如畫卷一般的場景裡,見愁的身影也從高處一掠而過。
在比目魚殘魂開啟宙目窺看時光長河的瞬間,傅朝生所持的宇目,便有了感應,由此輕而易舉地查探到了左三千小會的情況。
故人。
宙目。
左三千,一人台。
……
傅朝生平靜的眼底,忽然帶了一點點微微的閃爍。
他垂下了眼眸來,像是在思索什麼,又像是什麼也沒想。
蒼白如枯枝一般的手指伸出,輕輕在畫卷之上一點!
轟!
一指指尖點中畫卷,整幅畫卷頓時破碎,化作了無數細小的星點,儘數被吸收進了旋轉的宇目之中!
天,一下暗了下來。
亂葬崗的上空,忽然一陣狂風卷過,無儘的日光消失了,隻有黑暗的虛空!
萬萬億星辰,在旋轉的宇目周圍鋪開,散落在宇宙的各個角落,透著一種讓人無比舒適又熟悉的氣息。
它們有的明亮,有的昏暗,有的正在隕滅,有的卻剛剛生成。
萬象紛呈,震撼人心!
然而,傅朝生眼底淡漠的一片。
他再次信手一點,於萬萬億星辰之中點出了一枚明亮的,於是宇目順著他的心意旋轉,霎時將之拉近。
此星,名曰“元始”。
由遠而近,漸漸清晰。
於是,如同一葉孤舟漂浮在海上的人間孤島出現了,遼闊壯觀的十九洲大地出現了,無邊無際的蔚藍色西海出現了,那如紐扣一樣,連接著人間孤島與十九洲大地的極域,也出現了。
極域者,九頭鳥載鬼歸處,死生陰陽交彙地。
亂葬崗上,出現了一幅巨大的畫卷。
越過了濃濃的黑暗,穿過一片迷幻,一片陰沉慘淡的茫茫荒原,出現在了畫卷之上。
一條長長的古道,兩側開滿血紅色的鮮花,徘徊著無儘桀桀怪笑的鬼影。
一隻又一隻死後的凡人魂魄,或者哭哭啼啼,或者麵如死灰,或者仰首大笑,俱從這一條黃泉路上過。
那無數的惡鬼,就在這一條路的兩邊,看著裡麵走過的一隻又一隻生魂,張開沾血的口,露出猙獰的獠牙,滴出粘稠的口水。
每一隻過路的鬼魂,都懷著無儘的顫栗與顫抖,獨獨一人除外。
傅朝生的目光,也順勢落在了那個人的身上。
這是一名身穿官袍的男子,看得出他生前主要是個做官的,並且曾有過無限的風光。
不同尋常的是,他身上竟然隱約泛著一層薄薄的靈光,像是火焰,又像是煙霧,給人一種凜然不可侵犯之感,眉心一道淺淡的豎痕,更為他增添了幾分森嚴肅穆。
臉上沒有半點表情,張湯死了三日,未因死有半分傷懷,更未因周遭慘然恐怖的場景而生出半分畏懼。
無數徘徊在黃泉路兩側的惡鬼見了他,紛紛露出忌憚又害怕的神情來。
張湯一步一步向前走著。
可是他身前身後,卻看不見幾隻鬼,隻要數十臉上畫著拙劣眼耳口鼻的人和馬,就像是凡俗世間燒給死人或為人陪葬的紙人紙馬一樣,紅紅的臉蛋,黑黑的眼睛,慘白的皮膚,僵硬的手腳。
它們邁動著步伐,有的在張湯的身前開道,有的跟在他身後護行。
黃泉路上吹刮著無儘怒號的陰風,一道又一道灰黑色的風刃夾雜其中,鋒銳無比。
這一支隊伍,順著黃泉路不斷前行,看上去有一種浩浩蕩蕩又排場頗大的感覺。
隔得遠遠的,其餘鬼魂都用一種不可思議的目光看著。
這一幅畫麵,清晰地出現在了亂葬崗的虛空上,出現在了那無字碑新墳之前。
傅朝生眼底忽然現出一分異色,他側眸一看——
大夏廷尉張湯,午門斬首已有三日。
堆放在他這一座墳前的紙人紙馬要麼已經被燒掉,要麼被風雨所侵,上麵塗著的顏色化開,一片狼藉,在這亂葬崗上,更給人一種詭異滑稽又淒涼的感覺。
紙錢的灰燼被風卷起,吹散在空中。
人死了,竟真的帶走了紙人紙馬。
而且……
獨獨他一個。
有點意思。
“到了極域輪回處,也有這般大的排場,這官威不小啊……咳……”
又是一聲咳嗽。
眉頭擰起來,他眼底浮出幾分淡淡的煞氣,看了無儘虛空裡那紅日的影子一眼,又將目光投回了那無儘的輪回之地。
黃泉路的儘頭,佇立著一座漆黑的巍峨險山,山前,無儘忘川長河流動著血黃色的河水,破開黑氣籠罩的荒原,在在無儘的深暗裡流動。
又名曰:黃泉。
一座長橋如虹,橫跨而起,坐落在黃泉之上。
幾名青麵獠牙的惡鬼,皮膚黝黑,麵目猙獰,長著長長指甲的手持著三股叉,站在橋頭之下,所有新鬼全都在他們麵前排成了一條長隊。
一切,似乎很正常,很平靜。
直到,那一道冷肅的身影,慢慢行至這黃泉路的儘頭。
他身上有淡淡的一層光焰,見了這幾隻守著奈何橋的惡鬼,也隻是皺了皺眉,他走一步,身前身後由紙人紙馬化作的滑稽森然的隊伍,也走一步。
整個奈何橋頭,忽然一片詭異的寂靜。
幾名惡鬼見了,大為駭然,不由得麵麵相覷了起來。
一名缺了一隻耳朵的惡鬼,將三股叉一挺,走上了前去,厲聲叱罵道:“新鬼悉數押解至一殿秦廣王處分明生前善惡,爾等紙木傀儡還不速速退去!”
嘩啦嘩啦……
黃泉流動,浪濤乍起。
水淺處,一根根白骨在水下隱現,偶爾還能瞧見一些沉沙的折戟與殘鐵。
張湯的目光從黃泉上移回,看向了那惡鬼,看了一眼他耳朵上凹凸不平的痕跡,竟渾似不曾聽見對方言語一般,低聲道:“割耳之術,甚劣。”
“哈哈哈……”
亂葬崗上,傅朝生聞言竟不由得撫掌一笑。
好個張廷尉!
早翻閱古籍,他知這陰曹地府已生惡鬼,無數強者起於爭亂,在六百年前極域一戰之中擊潰十九洲修士,掌得了一部分輪回大權。
戰後,幸存者中有八位強者,各占陰曹地府一方,號曰:八殿閻羅!
秦廣王,便是六百年前這八殿閻羅王中的第一殿!
他倒要看看,這八殿閻羅,當如何掌握輪回,判彆死生!
呼啦。
狂風卷過。
天邊一道巨大的陰影緩緩行進而來,地麵上,宇目呈現而出的畫卷,還在生動地演繹。
***
“宇目窺看四方上下,宙目觀探古往今來……”
昆吾九頭江灣附近的山林裡,扶道山人接過了見愁遞過來的這一枚宙目,念了一句。
有關於比目魚宇宙之目的效用,見愁在魚目墳中便已經了解,並且曾有體會。
扶道山人來此,隻是為了看看她情況。
或者說……
想要知道她在進入宙目時光長河幻象之時,是否有遇到什麼。
見愁一五一十地說了,倒是沒有什麼隱瞞。
扶道山人隻難得地長歎了一聲。
見愁不欲再多言,所以及時轉移了話題,將宙目遞給了扶道山人看。
“師父也知道這比目魚雙目之效用?”
扶道山人左看看右看看,最後直接把宙目扔回了見愁手裡:“我哪兒能不知道?還不是老妖婆吃剩下的渣渣?”
“……”
呃……
雖然見愁也覺得那煮海烹魚的女子非綠葉老祖莫屬,可聽扶道山人來這麼一句“老妖婆”,還是有些許的汗顏。
她聰明地沒有接話。
扶道山人頓時白了她一眼:“慫貨!”
“……”
我忍著。
見愁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及時扯開話題,看了看掌心之中這一顆消散了光芒就變得平平無奇的珠子,掂了掂,像是石頭一樣。
“還挺沉。”
“天下少有比目魚能修煉出宇宙雙目來,這一隻算是有奇遇也肯拚命,遺留自荒古的血脈也不錯。深海與天空之神祇鯤鵬,贈他以偉力,這雙目才成。”
對這些事的來龍去脈,扶道山人十分清楚。
“隻是以你眼下區區築基的修為,基本驅使不動這一枚宙目。想要查看過去簡單,要查看未來卻是困難,更不用說是要查看與自己有關之未來,所以你想要查看與自己相關之事將難上加難。”
橫虛真人曾因測算天機壽數大減,扶道山人又不是不清楚。
“道”對此有限製,因而縱使宙目在手,也並非就能知道整個宇宙的生和滅了。
見愁早有心理準備,扶道山人一番解釋也在情在理,她點了點頭:“那什麼修為能開啟這一枚宙目?”
“至少出竅之後。”
也就是問心之後。
扶道山人說到這裡,莫名煩躁起來,擺擺手道:“不就是一枚破珠子嗎?何必在意?大家不知道過去不知道將來,不也都活得好好的。你就彆折騰了,給山人我看看鬼斧。”
見愁隱約知道他為何不耐煩,隻將宙目收起,換了鬼斧遞出。
鬼斧雖沉,扶道山人卻穩穩地握住了。
他仔細地查看著新出現的一枚道印,頓時大笑了起來:“劈空斬之後,乃是紅日斬,好東西,好東西!”
紅日斬?
多半是鬼斧之上出現的第二枚道印的名稱了。
見愁也打量著鬼斧,目光落在那凹陷處,莫名想到了裴潛,也想到了之前那一名詭異的修士。
鬼斧乃是當初學貫陰陽的大能修士所製,與北域陰陽兩宗有說不出的淵源……
扶道山人滿意至極地開口:“隻等著你修為不斷精進,鬼斧將不斷覺醒。若你他日有機緣能得回兩儀珠,填回鬼斧上,必定能重現昔日鬼斧之威能。”
說著,他講鬼斧遞了回來。
見愁接過,卻問道:“師父提起兩儀珠,徒兒想到了北域陰陽兩宗。此前心意珠一節之時,我曾以黑風刃組一朵蓮花,被一黑袍修士接過,如今他有兩座接天台,不知……”
“你猜得沒錯,那小子的確是陰宗來的修士。”
扶道山人早就看出來了。
他半點也不驚訝,瞅了鬼斧一眼,道:“師父知道你在擔心什麼,不過不用擔心。哼,我崖山的東西,慢說是北域陰宗,就算是它陰陽兩宗合為一體來搶,老子也不給!”
這氣勢,真是混不吝。
見愁看笑了,也吃了一顆定心丸。
“如此徒兒就放心了。”
“成,你沒事就好。”扶道山人誇張又搞怪地拍了拍自己的心口,“你在魚目墳裡真是要嚇死山人我了。現在時辰所剩無幾,你還是抓緊時間恢複修煉吧,我上去跟橫虛老怪商量商量第二試的事,走了啊!”
說完,他直接化作了一道流光,消失無蹤。
原地就剩下見愁一個,她還有想說的話沒說出口,可是一看扶道山人都沒了影子,隻好把有關於許藍兒和剪燭派的疑惑咽了下去。
的確,時間所剩無幾。
見愁乾脆地直接回了接天台,直接盤坐了下來,將巨大的鬼斧放在兩膝上,兩手結印,靠在鬼斧的兩邊,眼睛一閉,周身竅穴打開,無儘靈氣開始了流轉,迅速地補充了起來。
同時,見愁的心神完全沉入了全新道印的領悟之中。
一道淡淡的靈光,覆蓋在了她的身上。
時間,開始流逝。
一個時辰後。
“當”地一聲,鐘聲響起。
見愁身上的靈光散去,緩緩睜開眼睛,但見得眼底神光豐潤而內斂,可渾身的氣勢卻像是即將溢出的湖水,有一種淩厲之感。
其餘接天台上的十四人,也幾乎同時睜開了眼。
站在高處的扶道山人正在與橫虛真人說話,聽見鐘聲也知道時辰到了。
橫虛真人一點頭,扶道山人直接一揮手,抓來天邊無數的白雲,聚攏到一起,竟然構築成了一座漂浮在半空之中的雲台!
他朗聲道:“到了戰到了,通關者先行!”
到了……
九名通關者,若有想要對戰之人,這個時候便可以提出主動的對戰了。
九座高高的接天台上,一時靜默無聲。
如花公子一聲輕笑,看向了下方的幾條人影,目光在方大錘與許藍兒之間逡巡,一副為難的模樣:“哎呀,一個小雜碎,一個身材好好的漢子,好難選擇啊……”
見愁聽見了,隻將膝頭上鬼斧一抓,站了起來。
高空的冷風吹拂她的衣擺,顯出幾分卓然的拔俗。
她隻朗聲道:“煩請諸位道友相讓首站之機,見愁今日,有一樁小小的舊怨要了!”
下方,許藍兒眼角淚痣一顫,陡然間麵色鐵青,陰沉無比!
通關的其餘八人正各自打著各自的算盤,也沒想到見愁竟然站出來說了這樣一句話。
其實能不出手便不出手,見愁這般客氣,乃是給人麵子。
他們當然不會拒絕。
隻是……
這一位崖山大師姐,有什麼“小小舊怨”?又到底會挑選誰作為自己的對手?
聶小晚、張遂兩人臉色不大好,在迷霧天之中撞上許藍兒,一番惡戰下來吃了不小的暗虧,周狂也站在他們身邊。
此刻見愁話一出,頓如一石激起千層浪!
昆吾山腳下,一片沸騰!
這一位崖山大師姐,在迷霧天之中出手果決凶狠,直接乾掉了昆吾顧青眉,聽聞顧青眉已然重傷,被長老顧平生匆忙帶回救治。
如今是一波未平,眾人都還在擔心昆吾與崖山之間的關係呢。
哪裡想到,這“到了戰”她竟然也第一個站了出來!
一波又起!
眾人又是興奮,又是好奇:
三人對望了一眼。
旁人或許不清楚,可他們三人卻無比明白!
這一樁舊怨,到底是什麼!
答案,呼之欲出!
聶小晚握緊了手中的明心鐲,盯著高台之上,眼底浮出一分淚光來,又被她強硬地逼了回去。
這一戰,終於也到來了。
見愁說完那一句,直接從自己的接天台之上飛上了白雲高台,鬼斧握在手中,斜斜一擺,已經拉開了陣勢。
抬眸,麵向下方,見愁的聲音清晰地傳遍整個昆吾。
“崖山見愁,請剪燭派許藍兒道友,一戰雲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