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薑問潮。
在那無法無天無常無定之龍脈投入混沌的瞬間,通靈閣那高高的殿堂終於出現在了薑問潮的麵前。
“抱一殿?”
似乎是驚訝於自己眼前所見,他皺了眉,那一瞬間,忍不住朝著前方踏了一步。
於是,大殿之上的場景,頓時清晰。
門中的師長,一個比一個嚴肅,冷漠地坐在大殿之上,所有冰冷的目光,都投射在一道身影身上。
那是一個跪伏在大殿中央的青年,穿著一身楓葉紅長袍,卻再不複昔日給人的熱烈之感。
他有著一張年輕的臉。
天才的榮光,此刻全數從他身上褪去,隻剩下無儘的惶恐。
他無措地抬起頭來,看向大殿之上,希圖從所有人的表情裡,找到那麼一點點的希望。
可是沒有。
一點都沒有。
每個人都用一種近乎從模子裡刻出來的冷漠和失望的臉,看著他,又或許已經懶得再看……
那一瞬間,薑問潮忽然渾身僵硬,悄然將拳頭握緊。
大殿之上端坐著的師長們,好像忽然感應到薑問潮心意一樣,豁然轉頭,冰冷的目光,落到了他的身上……
正西,小金。
“西瓜……”
“好多西瓜,天!”
……
簡直是屬於西瓜的一片海洋,翠綠的表皮,深淺不一的花紋,給人一種如玉之感。
小金進了是非因果門,便進入了一片巨大的瓜田,他毫不猶豫衝了出去,抱抱這個瓜,拍拍那個瓜,臉上露出一種幸福得就要暈倒的表情。
“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就是當一個辛勤耕耘的瓜農啊!”
西南,如花公子。
“灑家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來啊,乾一場!”
“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好男兒當如是!”
“力拔山兮氣蓋世……”
……
白骨鋪平的大地上,一名又一名身材壯碩的男人,破土而出,像是被人從地裡種出來了一樣,拍著如花公子的肩膀,在他繡滿繁花的衣服上,留下一個個臟兮兮的手指印。
醜陋而遒勁的肌肉,沒有絲毫美感;
彌漫而微酸的汗臭,更無半分吸引力;
滿臉絡腮胡,一口黃褐色的牙,快要紮出來的黑色鼻毛,張口時噴吐而出的口臭……
……
不管哪一樣,都讓人無法忍受!
衣袍之上秀美的繁花,在被那手掌印上之後,驚恐又嫌惡地將花瓣回縮,於是一朵原本盛開的花,便在如花公子衣襟之上重新變成了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
每一片花瓣,都像是堡壘一樣緊緊閉合起來,將自己死死地保護在內。
眨眼之間,華麗的衣襟之上,竟然一朵開著的花也沒有了。
無數屬於臭男人的手掌,還在不斷地朝著他伸過來。
手指之間掐著的那一朵小花,終於一折,霎時在如花公子指間枯萎。
那一瞬間……
他雍容慵懶的臉,終於黑沉了下來:“汙穢如泥的臭男人們……”
五指緊握,而後一張!
如花公子抬手就是一巴掌,直接扇飛了麵前一群壯漢!
“真是讓人不舒服的是非因果!”
東南,夏侯赦。
“從此以後,你便是萬器之皇,萬兵之主!”
“天下再無人是你的朋友,舉世皆敵!”
“你不再需要這些人,也不再需要虛偽的朋友,隻要你一人,便可縱橫十九洲……”
……
無儘虛空之中,回蕩著一道威嚴而猖狂的聲音,夾雜著鐐銬揮舞的撞擊之聲,格外瘮人。
夏侯赦踩在雲端之上,每一片雲都是詭異的赤紅色。
下方荒涼的原野上,枯黃衰草接天去,淒冷的斷莖在風裡顫抖。
一座一座的墳墓,佇立在原野上,每一座墳墓,都是一把塵封的武器,等待著有人挖開墳墓,撬開棺材,讓它們一一重見天日……
這是他無比熟悉的場景了。
夏侯赦在雲端之上走了兩步,腦海之中卻回想起彆的什麼東西。
“哼,讓他這個怪物一邊兒待著去吧!”
“就是他,就是他,就是他搞的鬼!”
“怪物,滾出去!”
……
無數謾罵,責斥,譏諷……
“嗤。”
可是又如何?
今時今日,他已經成為封魔劍派之中新一輩最強的所在,前途不可限量,還有誰,敢站在他麵前,說出那些不遜的話語?
若有,他勢必擰斷他們的脖子。
舉世皆敵又如何?
孤獨的強大,多少人羨慕不來。
夏侯赦嗤笑之中,一步邁出,便要下到那原野之中去。
可就在這一瞬間,一道柔和的白光,從無儘紅雲之中飛出,緩緩停在了他的麵前,一顆圓潤雪白的珠子……
……
每個人的際遇都不一樣,也沒有人知道,這些畫麵到底意味著什麼。
它們可能是真實,可能是虛幻,可能是入試者的正麵,也可能是入試者的反麵,可能是他最渴盼的東西,也可能是他最恐懼的東西。
而對見愁而言,一切早已有了答案。
那是她一直應該麵對,卻不願意麵對的——
過去。
“答應他,便是無邊的苦海,無儘的地獄,苦痛與折磨,你已經受過了一次,還要重蹈覆轍嗎?”
因果道君的笑聲,似乎就在耳邊。
見愁卻像是聽不見一樣。
見愁,我們成婚吧。
好。
這是她當年的答案。
她曾以為從此以後,幸福來臨,她擁有了天下所有女子夢寐以求的一切……
可事實告訴她,她隻是打開了厄運的門,讓不幸降臨到自己的身上。
腦海之中有無儘的回憶劃過,見愁臉上卻看不出半分的異樣來。
“唉,懦弱的女人啊,你的心在猶豫……到底是個英雄,還是個懦夫?”
……
依舊是因果道君的聲音,見愁卻覺得她有些聒噪了。
懦弱的女人?
她到底是哪裡給了她這樣的印象?
見愁那滿布著傷懷的臉上,忽然出現了一抹笑,一抹難以言喻的笑,像是對著那不知在何處的因果道君,也像是對著站在自己麵前的謝不臣,緩緩勾起。
她回握住他冰冷的手,凝視著他染了風霜之色的臉容,隻啟唇道:“好。”
好,我們成婚。
“你瘋了!”
因果道君簡直不敢相信見愁的選擇。
無儘的業火,忽然從眼前這一身墨綠色長袍的男子身上湧出,一瞬間將見愁吞沒。
她看不清大火之中謝不臣的表情,甚至連輪廓也模糊。
整個江麵之上,一點一點的漁火,全數擴大,一瞬間將這江麵,燒成一片業火地獄!
天上月,一片血紅!
見愁的臉上,卻沒有半分痛苦之色,甚至平靜而森然。
“懦弱?”
“道君從何處來的誤解,竟以為我是個懦夫?”
“……”
因果道君忽然一怔。
無儘業火狂舞著,要將她拉扯下去,焚毀一空。
見愁身上的血肉似乎都要為之侵蝕,可骨骼之上,卻有一層淡淡的青蓮靈火浮出,抵禦在外。
“這不過是我的過去,是我過去的選擇,是我過去的回答,是我曾經曆過的一切,在答應他的這一刻,我心裡終究歡喜……”
“否認過去,便是否認過去的我。”
“沒有昔日的回答,又何來今日的見愁?”
縱使往昔再不堪回首,亦不必回避。
她無法改變自己的過去,卻還可以掌控自己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