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點血跡頓時磨在了劍身之上,乃是略有些粗糙的劍身磨破手指皮膚出的血,吳端整個手掌之上五指完好,並沒有如同眾人所見的那般被削掉任何一根。
他掌心亮起一團白光,正好被此劍穿透。
此刻白骨龍劍便被他雙指用力,夾住,動也不能動上一下。
也或許,是見愁並未與他較勁。
一切由極動轉為極靜,前後不過一個彈指。
不少看見這一幕的人,已是嚇出了一身冷汗,直到一切平靜下來,才驚覺背後一片涼意。
吳端也是渾身發冷,這一刻才緩緩鬆了一口氣。
短短一個交手之間的鬥法,竟然給他一種前所未有的驚心動魄之感,甚而膽顫心寒!
若待他日她修為大成,焉知不是出手便如雷霆的狠角色一個?
帶著幾許僵硬地抬首,吳端便看見了見愁那一雙眼。
那一雙冷靜到了極點的眼!
可偏偏,吳端竟從中看出了那麼一點點隱藏極深的……
瘋狂!
儘管方才那一劍,見愁在最後一刹那一轉,不曾真正傷及了他。
可在她之前持劍行進之中,吳端可沒看見半分留情的意味兒。
他好半天還沉浸在震驚之中說出話來,直到刀兵場上不少人已經注意到了這邊異常的一幕,這才反應過來。
見愁握緊的五指很緊,此刻卻慢慢斂了眉,慢慢將五指鬆開,同時眼底那一線狠絕之色也漸漸隱沒。
在她五指徹底離開白骨龍劍劍柄之時,眼底狠絕之色,也終於消失了個乾淨。
鋒芒褪儘,隻餘下滿身平和。
剛才閃電一般的悍然出手,仿佛隻是存在眾人臆想當中的錯覺罷了。
“新得白骨龍劍,一試碧山星河劍法,情難自已,吳師弟見笑了。”
見愁的聲音也沒有任何起伏,便如她此刻的眼眸。
吳端手指一轉,整柄白骨龍劍已被他一轉,刹那間朝著雪白劍鞘當中一放,隻聽得“當”地一聲清脆鳴響,劍身已完全藏於鞘中,再無方才半分外泄的光芒。
聞得見愁此言,吳端也說不出心底到底是什麼感覺。
強壓下那種心悸之感,他目光從遠處驚駭不定的一群昆吾弟子身上掃過,稱得上是勉強地笑了一聲:“見愁師姐天賦卓絕,實是吳端生平僅見。”
話雖這樣說,他整個人卻還站在原地不曾退一步,明擺著怕見愁再動手。
“謝師兄!”
一聲驚喜的呼喚,一下從遠處山道之上傳來。
身著綠裙的女子站在山道上,遠遠看看見了下方的眾人,目光一錯,眼底便隻剩下了一人,那一時之間,她心裡歡喜極了,竟直接從山道之上一躍而下。
轉眼間,已出現在眾人麵前。
顧青眉眉眼清秀,帶著幾分大小姐的嬌氣,也沒看彆人,便一下到了謝不臣的身邊,剛想說話,目光一凝,落在了謝不臣衣襟之上。
右手修長的五指帶著一點點僵硬蜷曲,壓在胸前的位置。
衣襟之上已有一小片撒開的鮮血,並且沾了一點到透明的指甲上,觸目便是驚心。
薄薄的唇瓣更為鮮血染紅,緊抿起來,是一道近乎冷峻的弧度。
謝不臣立在原地,脊背僵硬地挺直著,渾身因為緊繃而顯出一種沉靜當中的危險。
左手垂在身側,長而寬大的袖袍遮了他半個手掌,那微微張開的五指,像是他的脊背一樣僵硬,幾道流水在他五指之間流轉,因有袖袍遮擋,隻有一點約略的影子,看不分明。
他的目光,落在自己前方的吳端身上,又好像透過吳端,注視著被吳端擋住的見愁。
“謝師兄,你怎麼了?”
顧青眉終於沒忍住心底的駭然,心疼地驚喊了一聲。
這一聲喊,終於將此處令人窒息的緊繃打破,吳端終於鬆了一口氣,略略地退了一步,朝著顧青眉與謝不臣這邊看去。
嘩啦……
掌心之中奔湧的江流,霎時間消失不見。
隻是轉身看來的吳端,卻敏銳地發現了這一點蹤跡。
目光從謝不臣一雙眼眸之上略過,分明是滿眼的平靜和淡漠,可他竟平白覺出了一種近乎刻骨的情緒,轉而又一變而為冰冷,最後化作烏有。
江流劍意,乃是謝不臣習自嶽河的。
此劍意之強,超乎想象。
吳端心底已是一冷,若是方才任由這兩人打下去,隻怕謝不臣的下一手便是這劍意之所在了。
麵對著顧青眉近乎聒噪的擔憂,謝不臣臉上沒有什麼多餘的表情,隻是慢慢放下了那擱在身前的、有些僵硬的手指。
此刻,他終於又是一身的疏淡。
目光從吳端的肩側擦過,隔著不遠的距離,落到了見愁的身上。
眼底冷冽的狠絕不見了,深刻的仇恨不見了,就連那一閃而逝的殺機,也快得像是所有人的幻覺。
見愁近乎一身雲淡風輕地站在那邊,唇邊甚至還帶有一絲微笑,也望著他。
對視。
這樣超乎尋常的對視。
昔日的夫妻,今日的死仇。
到底要何等大的自製和恐怖的忍耐,才能將那近乎要焚毀理智的殺意壓下?
見愁並不知道。
她隻知道,在這一刻,縱使沒有將他性命踐踏在腳下,心裡也有說不儘的快意。
你殺我不死,今日我便叫你知曉,昔日未除之根,將生出怎樣燎原的烈火,昔日依附於茂林高樹的野草,又有何等堅韌頑強之力……
叫你看見我還活著,好端端站在你麵前,並且隨時取你項上人頭……
如此,不殺不死,不死不休!
眼底的神光,前所未有地明亮,甚至達到一種明豔近乎灼人的眼的程度。
這一刻的見愁,那狹長拉開的眼尾,甚而帶著一種凜冽的豔色,冷得叫人心顫,卻有一種莫名使人為之瘋狂的力量……
那是從她心底裡蔓生而出的殺意,將她整個人偽裝起來,重新成為存於所有人心目之中的……
善良的崖山見愁。
也許,除卻謝不臣,不會再有第二個人能讀懂此刻的她。
那一刻,他的目光,終於微微閃動了一下,又歸於一種近乎冷刻的死寂。
平靜得找不出波瀾。
到底背後有何等洶湧的暗流,也或許隻有他們各自知曉。
隻這一個彼此間的對視,已滿載著劍影,與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