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雍晝是想趁著這個機會,留曲正風在英雄塚。
如今看來,出身崖山的修士,即便是叛出崖山,亦是雄心壯誌滿懷,英雄塚不小,卻裝不下這樣一個入魔的曲正風。
長歎一聲,雍晝有些惋惜:“他日有緣,當與曲兄相見於星海。”
“哈哈哈……”
曲正風難得笑了起來。
他在這屋內窗前,向著英雄塚的正北方向望去,那邊便是明日星海。
也許,明日,便是他的天下。
目中有風雲激蕩,他隻抬手,遙遙向著那方向一指,笑道:“明日星海,將是我封新劍皇之地。雍少門主,信也不信?”
“新”劍皇……
雍晝忽然倒吸了一口涼氣,帶著幾分駭然地望著自己這一位“知交”“前輩”,心底已掀起一片驚濤駭浪,幾乎懷疑自己聽錯了什麼。
***
青峰庵隱界。
迷宮陣圖前。
皺眉的皺眉,打量的打量,抓耳撓腮的抓耳撓腮……好半天了也沒個頭緒。
見愁也在後麵裝模作樣地看了一會兒。
在這一會兒的時間裡,她已經將自己之前在隱界門外得到的那四枚道印,與迷宮陣圖四角的圖記進行了多次對比,確定每一條線都能對上了,她才放心下來。
“你們看出了什麼沒有?”
眼見著時間漸漸流逝,楊烈漸漸有些不耐煩起來。
他回頭一看,沒人說話,不禁有些火氣上頭:“少宗是得了確切的消息才來隱界的,橫虛老怪勢必指點過他們,知道《九曲河圖》雖沒了,卻還有更直接的與河圖相關的道印在。隻要我等拿到道印,便能將其餘兩道壓得死死的。當初帶你們來,乃是指望你們做點事,怎麼現在全都啞巴了?!”
“周印”向來是個寡言少語,半天放不出一個屁來,楊烈轉頭看了一眼就直接忽略了;馮麒腦子裡裝的都是豆腐渣,他能說出個什麼見解來?楊烈看,那不是見解,那得是見鬼。
所以,最後楊烈一轉頭,看向了“衛信”:“聽劉長老說,你對陣法、符籙有些研究,現在想到什麼辦法了嗎?”
原本不打算開口的謝不臣是沒想到,會被楊烈這麼一問。
他腦子裡飛快地一轉,便想起了乾坤袋中的確有些陣盤與符籙,不過都很簡單,想必說什麼“有些研究”都是平日裡糊弄人的,“衛信”此人除卻修為還成之外,餘者一無是處。
山陰宗之人竟然明確地說出了“與河圖相關的道印”,這消息除卻他知道之外,也就是橫虛真人自己清楚。
此次青峰庵隱界之行,便是為了這東西來。
也不知山陰宗人到底哪裡來的消息。
心裡有疑惑閃過,謝不臣麵上沒有什麼異樣,盯著那一身“衛信”模樣的皮囊,走了上來,隻隨手向四角一指:“若是我沒猜錯的話,這四枚圖記乃是開啟這高牆大門的‘鑰匙’。左上角這一枚,應當放在這凹槽處,乃是第一把鑰匙,其後是左下角,右下角,右上角。隻是我等並無鑰匙,隻怕難以成行。不知,少宗……”
話不用說完。
謝不臣故意留半截,畢竟他也不知道這所謂的少宗主宋凜手中是不是握著什麼關鍵的東西,這是準備套楊烈的話。
見愁隻一聽,便察覺出了幾分異常。
她思索著這“衛信”所言的幾把鑰匙的順序,卻不知到底可行還是不可行,同時將目光移向了對方。
衛信一手負在身後,一手順著那幾枚印記便點了下來。
楊烈有些不明白:“你怎麼看出來的?”
“這四枚圖記,乃是周天星辰的排列順序,在陣法之中也有提及,很容易便能判斷。至於為什麼左上角的是第一枚……”他聲音一頓,隻站到了那高牆的凹槽下麵,拿手輕輕一點,“此處這一枚星點,凹處更深。人畫道印之時,起筆一般很重,所以會留下痕跡,對一對便知,是上麵那一枚了。”
說完,他的手指指腹,已經從那一條凹痕的前端拉到了後方,略略一頓,便收了起來。
那一瞬間,見愁的目光落在他手指之上,定住了——
一幕熟悉的畫麵,從腦海深處浮現出來。
她坐在妝鏡前,正拿著梳子。
他則俯身彎腰在她麵前,仔細地盯著她還未畫過的眉,用手指在眉尖輕輕一點,然後才慢慢朝著眉尾拉過去,唇邊有若有若無的笑意:“柳葉眉,不畫而黛。日後若要養你,隻怕可省不少胭脂水粉的銀錢……”
……
一點,再往後一劃。
幾乎一模一樣。
見愁怔忡片刻之後,幾乎都要笑出聲來了。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謝不臣如此謹小慎微之人,假扮一個人,必定有自己較為周到的考慮,他自己注意到的一些習慣,勢必會以驚人的克製力去隱藏。
隻是……
他沒注意到的習慣呢?
連注意都不曾注意,自然不談什麼克製了!
天底下,最了解他謝不臣的,並非謝不臣本人,而是她——
這個昔日枕邊人!
何其可笑,何其諷刺?
滾滾的殺意,一時又如江河一般流淌。
見愁看了前麵佇立的高牆一眼,又慢慢地看了尚未發現任何異常的楊烈與馮麒一眼,幾乎隻在閃念間,一個小計策便已經落定。
眼見著“衛信”已經沒顧楊烈那難看的臉色,不疾不徐地走了過來。
見愁毫不避諱地看了過去,那一瞬間,目光對視。
謝不臣見著這沉默寡言的“周印”忽然看自己,心下並不很明白,眉頭一皺,剛剛念頭一閃,剛明白不妙,便已見那周印拔劍出鞘,毫不猶豫地對準了他。
一聲冷喝平地起:“你不是衛信!”
“什麼?!”
馮麒還在思索之前衛信說的那些話到底有沒有道理,猛然之間聽得“周印”這麼一聲斷喝,險些嚇得跳起來。
就是楊烈看著“周印”這橫劍一指,也詫異了一下:“周印,你乾什麼?!”
“周印”持劍的手很穩,蒼白的臉上帶著幾分刻板,目光森冷之中藏著一分妖異,吐字生硬地冷笑道:“乾什麼?該問問昆吾謝不臣謝道友,千方百計,殺了衛信,偽裝成我山陰宗修士,要乾什麼才對!”
殺了衛信?
楊烈忽然一愣,目光豁然落在了“衛信”的身上。
那一瞬間,整個廣場之上,四人劍拔弩張!
“衛信”麵色已難看至極,他冰冷的目光從“周印”身上掃過,心電急轉之下,卻是半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哪裡露了馬腳。
而且,還是被這寡言少語的周印看了出來。
目光從對方的頭頂掃到了腳下,謝不臣緊抿著嘴唇,已經將手中一對子母劍扣緊——這是衛信的劍。
一字一頓,那一句話仿佛是從牙縫裡磨出來的:“周印,你師尊不喜我已久,如今你要繼承你師尊衣缽,血口噴人不成?!”
“血口噴人?”
見愁一聲冷笑,隻將自己攥緊的左手一開:“你且看看,這是什麼!”
一枚綠色的玉牌,一下出現在了見愁掌心之中。
上頭寫著“衛信”兩個字,當中有一條紅線,已經碎裂成了幾條斷線!
“命牌!”
之前還在猶豫之中的馮麒,幾乎是瞬間就認了出來,嚇了個屁滾尿流,手中劍一拔,立刻就指向了“衛信”!
楊烈卻是忽然一愣:命牌,哪裡來的命牌?
隻是還不等他反應過來,方才還站在原地與“周印”對峙的“衛信”,已在那瞬間蕩出一劍,直直朝著距離他最近的“周印”砍去!
“你姥姥!”
這一下再也不用管什麼命牌的事情了,這都開始動手了,還能有假?!
這“衛信”,就是個實打實的冒牌貨!
“刷!”
子母劍劍氣呈黑白雙色,眨眼便到了見愁麵前。
見愁早有準備,防著他謝不臣狗急跳牆,當下西山妖劍亦蕩出一道妖氣衝天的劍氣,兼之黑影幢幢,乃是用上了之前現學的妖魔道功法,還真是架勢十足,誰能看得出她是崖山門下?
謝不臣還有舊傷在身,並未好全,見愁卻是在意躑躅之中喝過了一壺美酒之人,這會兒一旦要說殺人,真是渾身使不完的勁兒。
“砰!”
兩道劍氣激蕩,撞在一起。
黑白子母劍劍氣,幾乎瞬間被撞了個粉碎。
謝不臣亦受到那妖氣森然的西山妖劍劍氣震蕩,一下朝後退去。
於此同時,他身上的偽裝儘數化去,一張臉果然變回了謝不臣那一張臉。
楊烈麵色瞬間陰沉,手朝背後一抄,便有一柄重錘握在了手中,瞬間到了謝不臣的身邊,重重砸下!
“碰!”
地麵之上,頓時亂石飛濺,留下一個恐怖的大坑!
“哈哈哈……”
見愁大笑了起來,隻將另一手中的“命牌”一扔。
“區區昆吾,不過耳耳!這命牌,不過是我詐你!”
周印與衛信關係又不好,衛信的命牌怎可能保存在“周印”的手中。
隻不過謝不臣已經被揭露了身份,他若核查命牌真假,隻怕再動手便已經來不及,一個不小心殞命於此,可就冤枉,所以立刻動手倒是一個好選擇。
不過,見愁的計謀也完全成功了。
眼見著楊烈已經直接與謝不臣戰作一團,見愁目中精光閃爍,瞅準機會便要上去添兩劍。
楊烈此人天賦不佳,能到金丹後期,乃是兩百年的勤學苦練,其基礎之紮實牢固,乃是尋常修士不可想象。
即便隻是笨拙的一柄重錘,被他揮舞起來也是威風凜凜,魔氣四溢!
“叮叮當當!”
子母劍落在重錘之上,隻留下了一道白印。
謝不臣聽見“周印”在旁邊那一句話,心中猛然冒出一個念頭來。
是她?!
這念頭毫無征兆,可那一瞬間,他難以克製。
在腳尖點地,飛身而退的那一刻,他終於沒克製住,朗聲一笑:“我當是誰,有這般過人之機智,原來是吾妻!崖山見愁道友,此刻大敵當前,不與我並肩退敵,更待何時?!”
“什麼……”
馮麒剛剛要拿起劍朝謝不臣衝去,背後就是見愁,聽見這一聲笑,簡直頭皮一炸,整個人都不好了:靠,你們到底在說什麼?!
他一對小眼睛都要瞪大了,一時竟然傻在了原地。
彆說是是他了,就是楊烈也有一瞬間的發愣。
還沒等這兩個倒黴的山陰宗修士反應過來,見愁已經回以森然的一聲笑:“並肩退敵?昆吾謝道友莫急,我這就來助你一臂之力!”
說完,竟高高舉起了西山妖劍,全身的靈力都朝著劍中瘋狂湧去!
楊烈一時大駭,站在原地還來不及動一下,便見著那一道從西山妖劍之上來的恐怖劍氣,朝著他這個方向直直砸落!
那一瞬間,楊烈已經亡魂大冒!
四個人之中竟然有兩個修士已經被人掉包?
可是是不是有哪裡不對?
他念頭狂閃而過,可還沒等他思索出一個結果來,那一道劍氣已經轟然劈落,向著——
昆吾,謝不臣!
“轟!”
劍氣瞬間劈中在與楊烈對戰的謝不臣,恐怖的力量,加之以猝不及防,幾乎瞬間便將謝不臣砸飛了出去!
“我勒個去!”
提著劍的馮麒立刻就明白了!
這他娘叫“助你一臂之力”?往死裡助吧這是!
“好個陰險歹毒的昆吾修士,臨了了還想汙蔑我周印道友?!崖山,崖山你個姥姥!他要是崖山的,能把你往死裡乾?娘的,老子都看不下去了!揍他!!!”
說著,馮麒立刻衝了上去!
他這一番話,還真是有道理。
便是楊烈在看了這麼毫不留情的一下之後,也幾乎完全打消掉了因謝不臣那一句話而起來的懷疑:笑話,昆吾崖山乃是中域並肩的兩大巨擘,其門下弟子絕不會這樣招招狠辣,奪人性命!周印分明還是他們所知的那個,手段狠毒的周印!
楊烈重新提著重錘,目光一狠,便向著謝不臣落地的方向衝去,趁勝追擊!
見愁在他們背後,臉上掛了一分笑,隻將脖子扭出詭異的“哢嚓”一聲。
縱使你諸般算計,怎敵得過我對你了如指掌!
右手西山妖劍,左手割鹿刀,抬了起來,輕輕一吹刀尖,便聽得一聲清脆的刀吟,直上雲霄!
“今日,便拿你,試我新刀!”
語音落時,已直接與馮麒、楊烈兩人一起攻去。
謝不臣在一片激蕩的靈氣之中,抬起頭來,目中的殺機再不掩飾,連目光都帶著一股血腥氣,望著距離自己越來越近的見愁……
她臉上那一種運籌帷幄一切儘在掌中的神態,何其熟悉?
是今日的她,昔日的他!
三人圍攻而來,轉瞬已到眼前!
避無可避!
見愁手持著那兩尺彎彎割鹿刀,沒有半分停頓地向著他脖子抹來,劃出了一道流暢的線條。
謝不臣沒管其餘兩人,直接橫劍一擋!
“叮!”
隻一聲輕響,子母劍之中的純白“母劍”,竟然在與割鹿刀一碰的瞬間,被整齊切斷!
而割鹿刀本身,竟不受分毫影響,鋒利的刀刃依舊向著他脖頸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