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尖的鳥頭往內一縮,竟然化作一個人頭,並攏的雙翅隨著身體變化,竟然刹那成了人的身體和手臂,就連落在地麵上的雙爪,也化成了一雙赤足。
黑色的羽毛化作了一件黑色的長袍。
背部的那一塊青黑色變成了繡在背後圖紋,腹部的黃色則成為了胸襟兩邊長排的古拙雲雷紋,尾巴尖上那一點白羽化作了幾片白色的羽毛繡紋,綴在長袍的後擺。
隻一眨眼,站在見愁麵前的,已經不是那老邁的巨隼,而是一個邪氣凜然的青年!
赤紅的雙眸,帶著一種冷漠的殘忍與嗜殺!
這是一雙不屬於人類的眼,眼仁之中嵌著兩個瞳孔,挨得極近,仔細看才能分辨出來,皆是深暗的黑色。
他注視著見愁,用這樣一雙冰冷而詭異的眸子,鎖定了她,勾唇微笑,邪氣四溢:“我問你,不語飛升多久了?”
“近千年。”
情況不對勁。
都到這時候了,見愁哪裡還不知道自己恐怕放出了一個麻煩?
難道真是夜路走多了撞鬼,她看走了眼?
或者就是小書蠹自己都不知道這巨隼是這副模樣?
疑惑與忌憚,幾乎同時浮現在她眼眸底下。
這青年,或者說巨隼無惡,自然看了個清楚明白,他身材高大,遠超尋常人,足足高出了見愁一個頭,在聽見她異常配合的回答的瞬間,便是一笑。
“啊……都這麼久了啊……”
近千年了。
被困在那洞穴之中。
每每有陽光照落,也隻到腳邊那麼三寸,曬著他冰冷的腳趾……
一日一日。
他已經不知道數過了多少個日落與日出,多少個春夏與秋冬……
近千年的等待啊!
把期待熬成了絕望,把愛熬成了恨!
再不能展翅翱翔,甚至連修煉都無比困難。
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小天地的規則因為缺乏天地靈氣的支撐無法運轉,隱界之中便是連日出和日落都消失了。
於是,他開始了再也不知道時光流逝的日子……
一等便是近千年!
不語上人……
“哈哈哈……”
好一場等待!
好一場空歡喜!
無惡放聲大笑,悲愴之中帶著隱約的瘋狂。
無數洞穴之中,無數還存活的靈獸,都注視著他,那些目光裡,或許是悲傷,或許是同情,或許是什麼彆的……
可是都不重要了!
都不重要了!
他笑夠了,便看向了站在自己麵前的見愁。
一個孱弱的,自稱來自中域的修士。
“是你敲碎那最後的一塊雕刻,放了我出來,我應該好好感謝你。讓我想想,要怎麼謝呢……”
見愁盯著他,沒有說話。
小貂柔軟的身體也一下僵硬了起來,周身毛發一聳,戒備到了極點。
“不如……”聲音一頓,重瞳微縮,無惡那滿臉的笑意,陡然猙獰了起來,透著一種令人驚駭的殺伐,“我留你個全屍吧!”
話落瞬間,一條殘影猛然朝著見愁撲來!
無惡站在原地沒動,手臂卻倏爾抬起,一把掐向了見愁的脖子!
“叮!”
電光石火間,一聲脆響!
就在他那手掌掐向見愁脖子的瞬間,地麵之上竟有幾塊碎石飛快地挪移了一下,騰起一片光幕,像是堅硬的金剛石一樣,擋了無惡那成爪的手掌一下。
頓時有一縷血光迸現。
緊接著,那光幕立刻潰散。
在打碎雕刻那一刻,見愁已經意識到了不對。
所有生存在洞穴之中的靈獸,都為不語上人承諾所苦,不管出於什麼情由,見愁不應該去懷疑一名苦主的用意。
可那一瞬間,她難以抑製心中那微弱的一點懷疑。
由此,在落下雕刻碎片的時候,見愁使了手腳,在自己身周形成了一個簡單的防護陣法,並且在發現無惡出來的瞬間,便一腳踏入了陣法之中。
此刻無惡霎時間出手,固然是見愁料所未及,可早先有了一層準備,儘管陣法威力太小,沒能阻擋對方,可也為見愁爭取了那麼一瞬間的喘息時間!
那是一種亡魂大冒的感覺。
就像是有人提刀頂在自己的脊骨上,下一刻便要穿入。
太快了!
迅若奔雷,疾如閃電!
靈獸妖獸修煉到金丹期,皆可幻化出人形,隻是維持的時間不長,一旦修煉到元嬰期,則可長久保持人形,並且人形之時攻擊力與正常本體狀態時相差不大。
見愁看不破巨隼的修為,便知道他即便不是元嬰期,至少也是個金丹後期!
這還是隱界之中缺乏靈氣,長期削弱下來的後果。
不敢想象,若是他全盛時期,自己此刻麵臨的將是怎樣一個對手!
淩厲的五指並攏成爪,朝著見愁襲來。
在這一瞬間,見愁根本沒有思考的時間,更沒有還擊的時間。
她隻有一個選擇——
不動鈴!
“鈴鈴鈴……”
抬手在腰間一抹,不動鈴立時被她捏在指間,狠狠一碾!
“啪!”
像是捏爆了一個氣泡一樣,指訣落下的瞬間,鈴鐺之上的印符也被瞬間催發。
隻聽得“嗡”地一聲響,並未持續多久,便有一團銅綠色的光芒從不動鈴上冒出。
“刷!”
那光芒一轉,一展,竟然像是一柄折扇一樣展開。
“哢哢哢……”
銅綠色的光芒不斷凝聚,化成了實質,一根扇骨便是一張厚重的青銅盾牌,以見愁手持的不動鈴為中心,竟然如同綻開的花朵一樣,霎時拚接成了一朵完整的圓!
見愁手持著那不動鈴,簡直為這瞬間的變化所驚豔。
她像是持著一麵丈高的巨大圓形盾牌,徹徹底底地將自己遮掩在盾牌後麵,安全到了極點。
“當!”
在圓形盾牌形成的瞬間,那無惡的五爪也狠狠地落在了盾牌之上。
明明一者是巨隼之爪,一者隻是光芒凝聚成的盾牌,在這撞擊的時刻,竟然發出了金屬撞擊的清脆聲音。
無惡麵色大變,如遭劇震,飛快從那盾牌之上撤手。
一道鮮血的痕跡,被拉開在了半空之中。
待得無惡收回手來,他崩裂的五指指縫已經血流不止,滴滴答答地落在了地麵之上。
英俊的麵目之上頓時密布了陰雲,還有一種被算計的惱怒。
他當他萬事在握,哪裡想到這女修竟然早有防備!
“嗬,救人的時候,你還想著算計人呢……人性啊,真惡……”
一甩手掌,血珠紛飛,竟然化作了五枚血紅的尖刀,朝著見愁直飛而去!
見愁實在沒忍住,在心裡罵了一聲。
小書蠹的消息怕是不準。
這巨隼已經不是它昔年認識的那一隻了。
還人性真惡?
若非當時忽然起了防備之心,隻怕她連催發不動鈴的機會都沒有,便已橫屍當場!
惡?
誰更惡?
若是換了以往,見愁必定與之理論幾番。
可如今……
逃命要緊!
如今不過是個金丹初期的修士,即便險險要邁入金丹中期,能與謝不臣一戰,與宋凜一戰,卻不代表可與金丹後期、甚至疑似元嬰期的妖修一戰!
方才堪堪催發了不動鈴,盾牌在一擊之後直接縮回鈴鐺之中,眼見得攻擊再來,她毫不猶豫一腳點地借力,騰躍而起,瞬間融入風中。
那五枚血紅尖刀一下失去了見愁的蹤跡,竟然在半空之中打轉。
“咦?”
這身法,有點意思。
能在區區金丹期就領悟自然,融於風中,人與風一體,真是人世間少見的天賦。
便是他這等妖修之屬,天然具有親和自然的優勢,也做不到在修為這般微末的時候便有所領悟。
看來……
這一次入隱界的,當真是天才?
無惡唇邊掛出一分冷笑,環視這周圍一圈,隻抬手一彈,五枚血紅尖刀,便重新追著見愁的影子而去。
一山總比一山更高。
見愁隻在那一瞬間,便重新感覺到了那種恐怖的氣機鎖定。
她牙關緊咬,眼見著前方是個高牆的缺口,毫不猶豫往內一鑽!
“砰!”
因為她忽然改變路線,五道血刃之中的兩道轟然撞在牆壁上,變成了一朵散開的血花,撞爛了半堵牆。
剩餘的三道沒有受到任何影響,依舊朝著見愁追趕。
見愁迅速奔襲而去,速度已經快到了極致。
眼看著前麵又是一道缺口,她毫不猶豫重施故技,閃電一樣在迷宮之中折了一個方向,貼著另一堵高牆而去。
“砰砰!”
接連兩道聲音撞碎在身後。
見愁不用回頭都知道,此刻跟在自己身後的血紅刀刃,已經隻有一柄。
可這最後的一柄,也是奪命的一柄!
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覺到那刀尖上銳利的感覺已經戳在了自己後腦勺,不管她是稍慢一點,停下來轉身,或者是揮手反擊,都會慢上那麼一瞬,正正好被這一滴血凝成的血刀紮穿!
幾乎避無可避……
怎麼辦?
那一瞬,饒是見愁亦稱得上足智多謀之人,竟也無計可施,眼睜睜地,那血刃便要過來。
疾風穿過見愁手中緊握的不動鈴,卻已經沒有半點聲音。
隻有一片璀璨的光芒,超越了以往任何一次的情況,奪目地亮了起來。
亮了……
在發出那抵擋的一擊之後,不動鈴就已經失去了防禦的作用,轉而隻為指示同伴的方向所用。
這個亮度,她隻在還與其他人在一起的時候看到過!
也就是說,此時此刻,必定有人在她附近,並且幾乎就在她身邊!
腦子裡電光石火的一片。
見愁的目光,幾乎瞬間掃遍了周圍的整個環境。
她無意之間朝著自己的來路跑了,經過的都是先前已經經過的地方。
乍一看,什麼都一樣。
可隻要稍微仔細一點,便會發現地上有細碎的雜草,地麵上隱約埋著幾塊小石頭,高牆之上也有坑坑窪窪的痕跡……
那是一種極端熟悉,又極端莫名的感覺。
在那一刻,見愁想起了自己留在白玉長道之上的七十二殺連環陣!
有誰會在自己經過之後跟到這裡來?
有誰能觸發不動鈴對人的感應?
有誰能在這麼短的時間之內布置好相關陣法來防身?
賭了!
見愁一個咬牙,一不做二不休,隻知道那血紅色的尖刀都在腦門後麵了,在急速掠過那一片陣法的瞬間,一掌拍去!
“轟!”
即便是這樣倉促的一掌,也帶有洶湧的掌力,瞬間拍倒了半麵牆,然而鑲嵌在牆體上的那些“石頭”,卻還懸空漂浮著。
“嗡!”
幾乎在見愁經過的瞬間,無數枚靈石之上牽扯出無數根線條來,相互連接構成了一個龐大的巨網。
靈氣波動,頓時在空氣之中蕩起一片漣漪。
漣漪過後,一道染血的青袍身影便忽然出現。
此刻,見愁已經飛快地投身入了陣中,身後緊跟著的便是那一道血刃,而就在血刃要追隨而上的瞬間,見愁已經強行觸動了陣法,將血刃攔在外麵!
這一係列的變化隻發生在一瞬間。
謝不臣原本隻是在遠處觀望,暗中觀察,他受傷過重,修為也暫時無法恢複,便乾脆完陣法為要,在此地布置下了一係列各種功用的陣法,以備“不時之需”。
誰想到,見愁竟然輕而易舉窺破了自己的舉動,還敢如此行險,闖入他陣法之中,隻為甩掉那血刃!
“砰!”
血刃撞擊在光罩上,頓時一聲巨響。
碎血四濺!
謝不臣身為主持陣法之人,立時遭了無妄之災,氣血本就虛弱之時,一個震蕩下便麵上一陣慘白,唇邊染血。
他眉目冷淡,沒看那亂濺的血光一眼,隻回過了頭去——
見愁輕輕一撣衣袍之上沾染的灰塵,微微一笑,溫文有禮:“哎呀,人性真惡。同道有難,謝道友拔刀相助,見愁這裡謝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