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涉河圖之秘,又是橫虛真人說過的重中之重,決計不能落在了見愁手中。
決計……
謝不臣眼底閃過了幾分思量,似乎有幾分猶豫,可眼見著見愁的身影就要接近那卷軸,若要阻止,他已經彆無選擇!
底牌,不就是一張一張掀開的嗎?
那一瞬間,謝不臣眼底神光一凝,無數的金光投射到他眼底,竟然凝聚成了一個奇異的印符。
謝不臣腳下,兩丈五鬥盤迅速地朝著四周擴展開去,瘋狂旋轉!
一枚金色的道印,在金光凝聚在他眼底的瞬間,也在他腳下凝聚!
於是,一種奇異的波動,忽然出現在了這一片狹窄得近乎逼仄的空間之中……
眼見著已經攀越過了佛祖鼻梁,一路登上頂部的見愁,隻覺得靈識探測的空間之中,謝不臣的存在竟然陡然變得虛無起來。
就像是漂浮在水麵上的影子,忽然之間一股奇異的波動襲來,水麵泛起漣漪點點,眨眼之間便將原來的影子衝散,半點不剩。
謝不臣的身影,竟然原地消失!
見愁悚然一驚,在那瞬間,腦海之中已經駭然地冒出了兩個字:瞬移!
她根本沒有回頭往後看上一眼,隻在靈識覆蓋範圍內,謝不臣身影消失的一瞬間,猛然抬頭,向著那卷軸的看去!
一片淺淡的漣漪乍起,謝不臣的身影便毫無預兆地出現在了那卷軸之側!
近在咫尺!
隻要他一伸手就能碰到!
興許是方才施展的術法對他而言消耗太大,謝不臣麵容之上帶有一股蒼白之色,可此刻已經遙遙領先於見愁,幾乎毫無懸念地朝著卷軸伸出手去!
那可是《青峰庵四十八記》卷軸!
不語上人可以得道飛升的秘密,甚至涉及整個十九洲誕生的秘密!
最重要的是……
那是謝不臣想要得到的東西!
腦海之中,一係列的念頭飛速閃過。
見愁的身體已經先於她的頭腦一步,在謝不臣瞬移之術成功的瞬間,便做出了反應。
同樣是完全的兩丈五鬥盤,頃刻之間鋪滿整個一佛塔的頂部!
一枚金色的羽翼形狀道印,在鬥盤坤線之間鋪展開來,於是背後灼燙之感陡然升起。
那巨大的帝江風雷翼瞬間展開!
“轟隆!”
金色的羽翼如同閃電,在這高高的塔頂之上一劃,整個尖尖的塔頂,竟然被那淩厲的羽翼從中切斷,從九霄雲上朝著下方墜落!
見愁隻有金丹期,也沒有師尊傳給的秘術,隻有這一枚遺留自上古的帝江之翼!
風馳電掣,勢若奔雷!
謝不臣甚至才剛剛伸出手去,滿以為已經十拿九穩。
可誰想到,那一陣恐怖波動傳開的瞬間,他眼角餘光之中,見愁飛馳而來的身影之上,竟然籠罩了一層金光。
下一瞬,那身影變得模糊,甚至消失不見!
取而代之的,是一道璀璨的金色閃電!
那一刻,謝不臣的指尖,才剛剛觸碰到那泛著淡淡白光的卷軸!
金色閃電,眨眼已經到了他眼前!
見愁的身影,在那一高高舉起的帝江羽翼襯托之下,竟恍惚擁有了一種莫能與當的悍然之感!
在她出現的瞬間,她那灼灼目光,便落在了他已經觸到的卷軸之上。
下一個刹那,那一隻手,便絲毫不客氣地直接伸了過來,竟然強行拽住了卷軸的一頭,用力一撕!
“嘶啦——”
近乎尖銳的裂帛之聲,頓時響徹整個塔頂!
像是兩隻手撕開了一片陰霾的幕布,整個卷軸被兩隻手牽著打開,相互割據之下,淡淡的白色光芒霎時泯滅。
失去保護的卷軸,被這曾挽在一起的兩手一扯,竟然從中間撕為兩半!
那一瞬間,整個看似巍峨的一佛高塔,也像是被撕開了一樣,竟與卷軸一起,被撕成了兩半,朝著兩側轟然倒塌下去!
於是,那一尊塑過金身的大佛,便再無遮擋,佛光普照……
***
北域,西海禪宗。
古寺深處,高高的佛塔之中,隱身在陰影之中的扶道山人與橫虛真人,幾乎同時腳步一停,驚異地抬首朝著塔中最大的那一尊佛像望去。
巨大的佛像貼靠在佛塔的邊緣,足足占據了八層佛塔的高度。
這佛像已經修建了很久了,常年受到禪宗弟子香火供奉,顯得有幾分陳舊,周圍的金身都已經有些剝落。
可就在方才那一瞬間,竟然有無數的金芒忽然從佛身之上射出,像是生生給這泥塑木偶一樣的存在,鍍上了一層赤金!
“乖乖,難道是山人我修為下降,被發現了?”
扶道山人嚇得不清,才邁出去的腳步連忙收了回來。
橫虛真人一身道袍,就站在扶道山人的身邊。
聞得他驚駭的這一聲喊,他並不言語,隻將眉頭擰緊,麵目之中也露出幾分凝重之感。
這兩人,一個是崖山明麵上輩分最高的,一個是昆吾地位最高的,同為中域領袖,此刻卻都鬼鬼祟祟出現在北域禪宗的地界上,還偷偷潛入了人家後山佛塔之中,若是傳出去,隻怕是一樁叫人為之悚然的怪事、丟臉事。
偏偏,不管是扶道山人,還是橫虛真人,兩個人臉上看不出半分的不好意思,甚至一點都不覺得有失自己身份體麵。
他們唯一擔心的,不過是被禪宗眾人發現,惹來一堆不必要的麻煩。
黑暗的佛塔之中,那佛像金光越發熾烈,簡直擋都擋不住。
眨眼之間,整個黑暗的佛塔都被照亮。
藏身於陰暗之中的扶道山人與橫虛真人,頓時無處遁形!
“不成,要糟!”
扶道山人手裡抓著破竹竿,趕緊把佛門清淨之地禁止的油膩雞腿朝嘴裡一塞,毫不猶豫就從高高的第九層之上朝下一跳!
“老怪老怪,風緊扯呼!”
走的時候,還不忘招呼與自己同行而來的橫虛真人。
隻是,橫虛真人站在原地,注視那發光的佛像良久,目中卻已經是風雲變幻。
他與扶道山人原本為了中域北域之間的恩怨而來,為了那輪回之秘而來,哪裡想到,竟然恰逢其會……
注視著佛像的目光,緩緩移開。
橫虛真人像是沒有看見下方跳腳的扶道山人一樣,隻轉過頭,朝著西南方向,遠遠眺望而去!
***
隔著渺渺的層雲,隔著縱橫的山水,是蒼茫的中域大地,是林立的三千宗門,是混亂的明日星海……
那一片巨大的,永遠沒有明日的盆地裡,最寬闊的一條大街之側,有臨街的高樓。
曲正風已經在高樓之側飲酒三日,背對眾人而坐,旁人也看不清他麵容,不會將他與近日來接連劍試諸英豪的“曲正風”聯係在一起。
明日星海,向來是整個十九洲最混亂的所在,也是消息往來最集中的地方。
“東南蠻荒日前傳來消息,哈哈哈,那英雄塚少門主雍晝,把那山陰宗少宗主宋凜算計了個死,聽聞同去青峰庵隱界之中的一乾人等,除卻一個宋凜——”
“怎麼著?”
“哈哈,全軍覆沒!”
“嚇!”
不少人聽了,倒吸一口涼氣。
“本屆左三千小會的修士,當真如此厲害?”當下便有人問了,“東南蠻荒妖魔道,在同等級修為之下,可是向來要強於同輩修士的啊。這怎麼可能?”
“這就是你們孤陋寡聞了吧?”
知悉內情之人頗為不屑,當下掰著手指頭跟對方清清楚楚地數了個一二三四五。
中域向來是群星璀璨之地,這兩年來更是出了好幾個驚才絕豔的人物。
兵主夏侯赦自不必說,修為詭異;不男不女如花公子更是早有惡名;懸壺濟世藥女香冷,彆說中域了,便是整個十九洲都小有名頭。
此次青峰庵隱界之行,這三人都在其列。
更厲害的還在後麵呢。
崖山昆吾!
“小會一人台第一,崖山見愁,修道兩年,突破金丹,力壓群英登上一人台,可是佼佼者之中的佼佼者。”
“再說那謝不臣,十日築基,十三日名列九重天碑,便是在整個十九洲也是百年難得一遇的天之驕子!”
“就這麼兩個人拿出去,那宋凜便是交代在那邊,都是死得值了!”
眾人聽了,莫不心下感歎,歎一句人比人氣死人。
他們當初修道的時候,多艱難啊?結個丹跟要命一樣。
看看人家,簡直吃飯喝水一樣簡單!
“想來此二人並肩去青峰庵隱界,又出身崖山昆吾,勢必攜手同心,合力之下,同輩之中,又有誰是對手?”
“哈哈,所以宋凜這一次的跟頭,栽得實在是不冤枉哪……”
……
樓中,一片笑聲。
“咕嘟嘟……”
酒液注入酒盞之中,曲正風聽著那些議論之聲,望著那透明的酒液,卻生出一種難以言喻的“眾人皆醉我獨醒”之感。
攜手並肩,勠力同心?
目中劃過一分諷刺,轉而又化成三分興味。
曲正風飲了一杯酒,笑了一聲,卻依舊不說話。
高樓之下,一年邁的老者,從遠處緩緩行來。
他步履穩健,目視著那層雲遮蔽的天空,抬手落下,擊築而歌,聲音雄渾而滄桑:“乾坤莽莽,日月昭昭。大江東去,浪花淘儘英雄,千古競風流……”
“千古競風流……”
蒼涼的歌聲,帶著吟詠的餘韻,漸漸遠去。
天上彩雲飛散。
跳出巨大的盆地,越過混亂的東南蠻荒,一路向西,便是浩瀚的西海。
仙路十三島如同散落在海麵上的十三枚棋子,又像是連接著人間孤島與十九洲大地的鎖鏈,在海水之中若隱若現。
一柱金光,從人間孤島海岸邊青峰庵後山之中漫散而出,又似乎從天穹之上照射而下。
隱隱約約之間,竟然有一尊大佛的虛影,出現在了湛藍的天幕之中,引得人間萬姓仰頭觀看。
一佛塔已徹底倒塌,滿地廢墟儘數傾入天穹平湖之中。
業火紅蓮盛開在湖麵之上,接天而起,爬滿了這高處的蒼穹,一片燦爛得讓人心悸的金紅。
一尊仿佛接天的佛像,寶相莊嚴,麵容慈和,帶著一種對人世的悲憫,盤坐在平湖之上。
祂頭部的發髻是一個又一個的旋兒,連成了一片,覆蓋了整個佛像的頭頂。
那是何等巨大的佛像?
站在下方,即便是仰酸了脖子,也難以看清佛像的麵部,人在佛像腳下,隻如螻蟻一樣卑微。
可偏偏,此時此刻,就有那麼兩道飄搖的身影,站在了整個佛像的最高處——
佛祖的頭頂!
像是兩抹極其微小的影子,如蜉蝣之於天地,不值一提。
一個一身青袍,一個淺藍的一身,就站在這最高處,站在那一片凜冽的罡風之間。
他們腳下是飛動的層雲,是飄散的業火紅蓮,是廢墟墜落濺上來的金色塵煙……
誰也沒有說話。
見愁看著他,他也看著見愁。
她手中還握著那生生從謝不臣手中撕出的半卷《青峰庵四十八記》。
玉質的軸心卷著一點飄飛的乾枯鹿皮,上麵寫滿了艱深的文字,撕裂的邊緣顯得格外毛糙,在風中飄擺。
剩下的一半,依舊在謝不臣的手中。
隻是,那握著卷軸的手掌,已經用力地收緊,以至於手背之上竟然露出了一條一條凸出的青筋。
到了嘴邊的鴨子,竟然就這樣生生拽下來半個!
就像是一個張開了血盆大口的對手,凶悍地一咬,就咬去了大半……
若非謝不臣乃是心誌堅定之輩,隻怕在這當場便要撕破臉皮了。
他注視著見愁,看著她背後漸漸隱沒的帝江風雷翼。
如果沒有猜錯,這便是殺紅小界之行,她最大的所得,那從顧青眉手中搶來的帝江骨玉之中凝練而出的道印。
重逢以來的種種,悉數從謝不臣心頭劃過。
針鋒相對,入隱界,妥協與相殺……
從一開始的處於下風,到漸漸勢均力敵,不相上下,再到——
略勝一籌。
變化太快了。
或者說,她成長的速度,遠超所有人的預料。
隻怕便是成竹在胸的橫虛真人,也不曾想到,他會麵臨此刻這樣尷尬的境地吧?
完整的《青峰庵四十八記》,生生被撕去了一半,而他竟沒有十足的把握奪回……
“不敢相信嗎?”
悠閒的一聲笑,忽然低低地傳出。
見愁沒有什麼動作,隻用指腹摸索著鹿皮紙那打磨細膩的觸感,感受著那鐫刻在數百年前的印記,心中卻有一種難言的暢快之感!
看看自己對麵這一張永遠波瀾不驚的臉,看看這一張臉上此刻難以言表的複雜情緒!
誰能想到,在他出其不意使出瞬移的情況下,她還能如此詭詐,從他手中撕走一半卷軸呢?
輕飄飄的風,吹著輕飄飄的卷軸。
她輕飄飄的話,落入了謝不臣的耳中,卻如同一柄又一柄重錘在敲擊。
謝不臣注視著她,久久沒有移開自己的目光。
他們隔著兩丈的距離站立,很近也很遠。
“紅塵千丈燈中,你早從我棋路之中猜得與你弈棋之人乃是我,因而故意改換棋風,故布疑陣,迷惑於我……”
“不錯。”
見愁笑眯了眼睛,目中露出欣賞的光芒來,出口的話卻不那麼好聽。
“看來謝道友的腦子,在入昆吾這幾年來,竟不曾退化,還能想清楚原委,著實不容易。”
一切正如謝不臣所言。
見愁故意迷惑於他。
她本執白先行,最後一子落下,最後一盞青燈便會點燃,同時紅塵千丈之境自動破除。
兩個人在兩個紅塵境界之中,下著同一盤棋,見愁不用想都知道,棋局儘時,她便會撞上謝不臣。
可謝不臣不知道。
在此處,她本就占得一分先機,又兼之謝不臣並未猜到棋局對麵是她,所以在最後棋局儘了之時被她打了個措手不及。
謝不臣何等聰明之人?
念頭隻消在腦子裡一轉,便清清楚楚。
聽著見愁那嘲諷的聲音,他並未露出什麼異樣的表情,隻是注視著她的目光之中,帶著一種久違的熟稔。
“闊彆兩年餘……”
喟歎一樣的聲音。
見愁手腕一抖,割鹿刀在手,劃過一片雪亮的刀光。
袖袍輕揚——
是周懸猙獰頭顱三千餘,是振衣千仞佛頂清風裡!
聞言,她隻一笑,目中無有情,無有愛,無有仇,無有恨,隻有最淺的那一片雲淡風輕。
“是啊,不過兩年。謝三公子曾殺我證道,不知兩年過去,道友大道可成?”,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